日韩慰安妇协议:年终的意外与“反冲”

政治外交

历史变幻莫测。时值日韩建交50周年的2015年12月25日,日本外务大臣岸田文雄突然宣布访韩,继而日韩两国外相于28日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宣布就慰安妇问题达成共识,得到“最终且不可逆的”解决。至此,慰安妇问题应该认为已“尘埃落定”,国际社会对此也做出积极反响,因此它无疑将成为日韩关系史上的一大转折。然而,这一闪电般的举动背后却疑问重重,并引发出一股强大的“反冲力”。

首相的指示与大臣的年末出访

有报道称,安倍晋三首相于12月24日圣诞夜“指示外相岸田文雄年内访问韩国”。时值年末,首相向自民党大派系领袖岸田发出访问韩国的“指示”,这种措辞在近来的日本政治报道中实为鲜见。如果这一罕事属实,我们只能推测日本与韩国之间幕后进行了某种疏通和谈判。韩国总统朴槿惠执着于在2015年“年内解决”慰安妇问题,而安倍首相则显示出不拘泥于时间的态度。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日韩两国外交部门的局长及副部长级磋商虽然已进行多次,但很难想象首相是在此基础之上而指示大臣年末出访。

正当我满腹狐疑之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件事。2015年11月底,我拜访了“分享之家”(House of Sharing)的所长。如今还健在的56名慰安妇中,有10人生活在首尔郊区的“分享之家”。这家福利设施于1992年由韩国佛教界在个人捐赠的土地上援建而成,还附设了“日军慰安妇历史馆”及“国际人权和平中心”。在韩国,这是为慰安妇建设的代表性设施。当谈到慰安妇的生活健康情况时,我问道:“将来会怎么样呢?”安信权所长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说“要按照德国的‘记忆、责任和未来’基金的模式建设‘分享之家’”。说这番话时,安所长的脸上闪现出希望和理想的光彩。一个月后,两国外相在联合新闻发布会上宣布由日本政府出资设立“基金”。

这意味着在法律上成立财团法人(基金会),因而一般来说它必须是由私营组织为主体来操作的。那么,如果由开展慰安妇相关活动的韩国组织来发挥主导作用,那么会是哪一家呢?如果让韩国现政府来“选择”,无非是“分享之家”或“挺身队问题对策协议会”(以下简称“挺对协”)。鉴于眼下朴槿惠政权的保守性,答案应该是前者。“挺对协”的领导层均为“左派”思想人士,这是众所周知的,当事者也必定为此感到“自豪”。

结果就是韩国政府与“分享之家”联合,与日本进行幕后磋商。因此,青瓦台外交安保首席秘书朱铁基(2015年10月因韩国型FX战斗机研发项目从美国引进技术无果而引咎辞职)千里迢迢多次往返于青瓦台和“分享之家”。朱铁基比青瓦台的“日本通”、总统秘书室长李丙琪(前驻日大使)早两期通过高级外交官考试。

另有其他证据为“青瓦台—外交部—分享之家”携手合作的假说提供佐证。两国外相发表声明后,两位韩国外务次官分别对“挺对协”和“分享之家”进行了“劝说访问”。当时,曾沦为慰安妇的李荣洙等候在“挺对协”,她责问来访的外务次官“你是哪国人?,并称肯定是不会接受日韩协议的。而“分享之家”接待来访的外务次官的气氛则相对融洽,原慰安妇表示,虽然两国达成的协议不够充分,但政府已尽到最大努力,因此可以接受。同是慰安妇,反应却截然相反。问题的关键在于,年逾80的原慰安妇,她们表达的并非本人的意见,而是负责照顾她们的组织机构的意见。在华盛顿展开活动的韩国团体认为,如果移除日本大使馆前的少女像,将会导致国家舆论的分化。然而,在慰安妇问题上,韩国的舆论从来就不统一。

“左派的反日”和“右派的反日”

韩国在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发挥了主导作用的是现任总统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以及继承其路线的人们。这些保守派人士的价值观基本上是亲日的。在商人聚集之处常能听到这样一个比喻:“假如土耳其入侵了日本列岛,韩国如今会怎样呢?”从这一意义而言,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政治等式:“保守即亲日”,“革新即反日”。目前韩国的实际情况是右派和左派人士分占国家共同体。这种左右两派的分裂,再加上地区的对立和代际间的纠葛,导致韩国纠纷频发。

但是,在涉及历史认识的问题上,无论左右都在反日上取得共识(准确地说,是保守派人士无力反驳)。慰安妇、独岛(竹岛)、历史教科书以及最近日益凸显的征用劳工问题等,潜藏在这些历史问题深处的深层心理,不是“既得利益对非既得利益”意义上的左和右,而是对屈辱的历史所共有的“怨恨”。那么,这种怨恨是由什么构成的呢?那是在整个历史进程中反复受到邻国(曾处于劣势的)日本这个民族的频频入侵却一次也未能“报仇”的耻辱心,以及对今后永远也无法“复仇”的无望和受制感。

在历史认识问题上,这种怨恨普遍作用于保守和进步两个阵营,因此就连韩国的保守政权也给日本以随便移动“球门柱”(改变规则)的印象。保守色彩浓厚的韩国前任总统李明博登上独岛,现任总统朴槿惠持“千年怨恨论”,这些都说明这种怨恨的普遍存在。因此,可以说重视实用主义并深刻认识到日韩关系重要性的这两届政权,在历史问题上被怨恨的魔咒束缚,无力领导市民社会。

在危机中大放异彩的政治家

在这种情况下,令人意外的是,“过于谨慎的”朴槿惠总统在与安倍首相的会谈中称要在“年内解决”慰安妇问题。这一决定打破了历史的咒语。那么,究竟什么使朴槿惠总统下决心斩断魔咒束缚的呢?其主要原因可类推出以下两点:首先,是出于战略上的判断,韩美日同盟关系长此以往将岌岌可危。之所以做出这一判断,不可否认其中有来自奥巴马政府的压力。其次,这一战略考虑与国内政治也密切相关。朴槿惠总统的任期为5年,就职以来其支持率出乎意料地持续走低。据称,“即使国家不复存在,朴槿惠总统也会有35%的稳固支持率”。如果事实如此,那么现今朴槿惠总统40%左右的支持率就显得极其低了。进入2016年后,朴槿惠总统的任期实际上仅余两年。如果她性格软弱,很可能就死心塌地做一只“跛脚鸭”(lame duck,美国人称那些竞选失败即将卸任的官员——译注)了。可是,父母遭枪杀,作为一名单身女子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胜出,有着这般经历的朴槿惠总统是毫无畏惧之心的,只要下定决心,定会勇往直前。朴槿惠是一位在危机中熠熠生辉、大放异彩的政治家。

保守的危机

2015年8月,朴槿惠总统登上天安门城楼时其任期已过半,此后她的外交日程就安排得满满的。不过,以朴槿惠总统为首的韩国保守界却涌动着一种危机意识。首先,他们担心韩国是否与中国过于亲近,以致动摇与美国之间的同盟关系。其次,在韩国的市民社会,左派的价值体系在教育一线逐渐占据主导地位。这种趋势若得不到遏制,在2016年的大选中,在野党则有可能占据优势,这种可能性恐将导致在野党人士在2017年的总统选举中获胜。这样一来,引退后的朴槿惠就很有可能陷入悲惨境地。

受到这种危机感的驱使,朴槿惠政府进行了轨道修正,在外交方面清除亲近中国论,重建美日韩同盟体制;在内政方面,决定临时回复国家统一的历史教科书编纂制度,并试图说服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成为下届总统候选人。朴槿惠总统应该就是在这一过程中暗下决心解决慰安妇问题的。

“反冲”

在这一背景下,韩国的市民社会受到日韩协议和联合声明闪电般的袭击,尤其是左派市民组织和学者,他们当然会抵制。这在韩国被称为“反冲”,就像炮弹射出后,受到反作用力影响,相反方向产生一股强劲的冲力一样。让我们举一例来具体看一下这种反冲的情形。

1月5日,在韩国国会的议员会馆内召开了紧急讨论会,主题为“紧急诊断:2015年韩日外长会谈问题”。会议由“挺对协”及“民主社会律师会”等4家市民团体主持召开。参加此次讨论会的活动家、学者及律师将“12·28协议”定义为“无视历史正义的同流合污”,弹劾“最终且不可逆的决定”这一宣言是违反韩国宪法的政治行为。这种讨论今后定会形成星火燎原之势。

这样一来,日本可能会指责韩国再次移动“球门柱”。然而韩国政府,尤其是外交部门并非有意移动“球门柱”。问题的关键在于政府未能发挥其统治能力去统一分化的民意和舆论。韩国面临的局面,是朴槿惠总统能否在国民面前展示出这种统治能力,它将决定韩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

标题图片:日韩达成协议后,在日本驻首尔大使馆前举行的抗议集会(图片提供:时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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