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Journal》残障运动员访谈录

里约残奥会田径赛铜牌获得者——辻沙绘

文化

投身田径运动仅仅半年之后,她就获得了世界锦标赛第六名的佳绩。在2016年里约残奥会女子400米跑项目中斩获铜牌。她患有先天性前臂缺失症,生来就没有右前臂。那个曾经一味执着于如何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的少女,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名追求“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田径运动员。

辻沙绘 TSUJI Sae

生于1994年。北海道人。女子田径短跑运动员。先天性右前臂缺失。T47级残疾田径运动员。小学时开始打手球,高中时挺进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八强,并获得国民体育大会参赛资格。就读日本体育大学时转向残疾田径竞技项目,2015年获得世界锦标赛第六名,2016年获得里约残奥会田径女子400米跑铜牌。目前就读于日本体育大学研究生院。(图片:Aflo)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手臂有残疾?

辻沙绘 三岁的时候吧。我看到弟弟一出生就有手臂,瞬间意识到自己有缺陷。在那之前,我每次问妈妈“我的手臂会长出来吗?”,她总是含含糊糊地说“可能会长出来,也可能长不出来”,所以我期待随着自己慢慢长大,手臂或许能长出来。但是看到刚生下来的弟弟时,我忽然感到“咦?人的手脚是天生就有的啊?”

现在仍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吗?

非常深刻地印记在脑海里。我当时就想“后天哪里长得出来!”“妈妈撒谎了吧?”,备受打击。因为我之前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了妈妈说的话上。

没有右臂,感到过自卑吗?

完全没有。我从小就比别人跑得快,小学、初中、高中所有跑步比赛都是第一名。接力跑的时候也总被安排在最后一棒,所以从来没有因为缺少右臂而感到过自卑(笑)。而且,我也算是聪明伶俐吧,做什么事情都能很快上手。反而经常会觉得“啊,原来这事儿大家都做不了啊”。

听说你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打手球。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家搬到了函馆市内,当时的班主任恰好是学校手球队“Kayag”的顾问。全班同学都打手球,那时我虽然完全不了解它是一种怎样的竞技项目,但看起来很有趣,而且放学后也闲得慌,想和大家一起玩,于是就开始打起了手球。

周围的同学们是如何接纳你加入手球队的呢?

当时,手球队的负责人高田老师对大家说:“沙绘没有右臂,但我认识一位前辈和她一样没有右臂,也在大学里打手球。所以,沙绘也可以做到”。手球的基本规则要领与肢体是否存在残障无关,是要朝队友的脸部附近传球。高田老师说“我们要做到的,是朝着队友容易接住的地方传球”,并将这一基本要求贯彻始终。

你是否强烈地希望大家把你当作健全人来看待呢?

大概有过这种心情吧。相对于“希望大家把自己当作健全人来看待”,更准确地说,是我希望“让我跟大家做同样的事情”,因为我是和大家一起接受教育培养长大的。不过,我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有肢体缺陷,而且大人们也常常是以“沙绘要不要试着这样做一下?”的态度对待我,试图给我提供特殊的照顾。

你后来上了茨城县立水海道第二高中。听说那是全国顶级的手球强校。

那是一所县立高中,所以我是通过正常考试而不是作为体育特长生特招进去的。当时我心里充满了期待,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但高中生的水平实在是太高了,超出我的想象。而且,这是一所传统高中,保留着很多长久以来的规矩,比如一年级新生得帮学长洗运动服等,要做许多手球训练之外的其他事情。不过,当时的球队缺少左撇子队员,所有我刚入学就被招进球队,还获得了参赛机会。我们学校的手球队非常出名,包揽了前一年春季大赛、夏季大赛和国民体育大会等全国性赛事的全部冠军。加入球队时,我心里就想“啊,我也能做点贡献啊”。当然啦,还有很多不足,但当时感觉自己竟然也有可用之处。

你在念日本体育大学期间加入了手球队,后来又转投了田径运动。可以请你谈谈成为残疾田径运动员的原委吗?

开始转向田径运动正好是升入大三的时候。大二那年八月参加夏季集训时,手球队教练问我:“打了四年手球,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我回答说:“我想当老师,很早以前就下了决心”。教练突然问:“你没有考虑过在其他体育项目上拿奖牌吗?”“打了四年手球,结束后不想挑战一下吗?”。那一瞬间,我理解了他是在说残奥会,感到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为什么说是受到打击呢?

即便在大学时代,我也是手球队的正式队员,而且从小到大,健全人能做的几乎所有事情,我也都能做到,为什么反而现在必须主动戴上“残疾人”这顶帽子?我想不通。我一直觉得残疾人运动即是残疾人、和大家不一样的人、行动不便的人从事的运动。所以有一种疑惑:“难道我就属于这一类人?”,而我又没有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甚至很多事情比别人做得还要好呢。

虽然自己缺少右臂,但并不属于世人所说的“残疾人”——你是这样一种意识,对吧?

对对,就是这样。虽然身体有缺陷,但并不觉得自己属于“残疾人”。所以我觉得老师的意思是“你是残疾人”“你去参加残疾人运动项目吧”。一想到“原来老师竟然也是这样看待我的”,我就非常沮丧,感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依然会被视作残疾人。

后来你的心情是如何发生变化并决心进军田径领域的呢?

就在我感到苦恼、消沉的时候,我联系了初中时的恩师小林老师。结果小林老师说“我觉得(转投田径运动这事儿)只有你沙绘能做得到,何不去试试现在可以做的事情?”之后,我又联系了高中的恩师,得到的回答是“上帝不会给你无法战胜的考验,而且我认为这是只有沙绘能做到的事情”。他们是我非常信任,而且非常了解我想法的两位老师,所以我开始觉得“似乎确实如此”,逐渐冷静了下来。

也就是说,在这个问题上也得到了恩师们的支持。

对。还有一点就是我始终抱有要当一名体育老师的理想。我觉得如果是一个从事过各种体育项目,并且了解世界情况的老师,孩子们可能会更喜欢。这个时候,我第一次转念决定“好吧,那就尝试一下吧”。

长期以来,你的肢体缺陷似乎一直是激发你斗志的动力……

比如,在手球比赛中,有的对手看到我时会露出犹豫的神情,一定是在想“啊,她没有手臂,击倒了不太好吧”。这种时候,我就会让队友“把球全部传给我”,然后猛冲猛打一番。而当我拿到许多分以后,对方球员会很惊讶,开始重点防范。这下我又会吸引住对方球员,反过来把球传给队友。说到底,我就是不服输的性格。因此,在这些方面可以说我是永远不会满足吧。超出对手预料的那种感觉太棒了。我就是喜欢“怎么样?傻眼了吧”这样一种感觉。

手球是团队竞技项目,而田径则是个人竞技项目。转变过程中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应该是专注于自我这一点吧。打手球的时候,我一直当场上队长,经常要配合队员的状态去打,根据周围情况作出判断。总之就是观察各个选手的表情、语言和动作,然后决定自己如何发挥。而田径运动则必须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但是我也经常感觉自己精力不集中,比如比赛前别人的手机响了,我会随口说一句“啊,你手机响了哦”。从性格来说,我有点太过于关注周围状况了。现在总算有点明白这个问题了。

你在里约拿到铜牌后就回国了……

嗯,(在里约)没有完全发挥出来。拿到奖牌,刚觉得“付出总算有了回报,太棒了!”,可身边就站着获得金牌的选手。拿到铜牌固然开心,但深感“我的目标不止于此”。

在其他竞技项目上,有些残奥会记录甚至超过了奥运会记录。估计这样的项目会越来越多,对残疾人运动的未来,你抱有怎样的展望?

我这次虽然拿到了奖牌,但我非常厌恶那种“参加的是残奥会,所以才能获奖”的思维。确实,田径项目都有时间成绩的,所以残奥会与奥运会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可是,没有任何一位残疾运动员自己给自己设定天花板。如果大家都能以纯粹的目光来看比赛,并由衷地赞叹“这家伙真厉害”的话,那该多好啊。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缩小残奥会与奥运会差距的选手。

摄影:蜷川实花
采访、撰文:杂司谷千一
根据《GO Journal》的报道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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