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向田邦子在臺遇難36年ーー在臺灣人氣依然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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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36年前的事了。

在臺北車站改建成現在的模樣之前,是個鄉下規模的小車站,我一早六點半就在售票窗口前排隊。現在聽起來或許難以置信,那個時候竟然只開放一個窗口,幾十個人排成蜿蜒綿延的人龍,等候買票。

明明是夏天,在昏暗的車站大廳裡卻感到些許涼意。也因為沒有冷氣或風扇等的空調設備,所以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汗臭味,總之是難以形容的異樣空氣。

為什麼我會在臺北車站呢?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去臺灣南部旅行,而且是自己一個人,加上當時的中文還不太流利,對於能否順利買到車票一事,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一邊排隊,心裡湧起懊悔之意,早知道情況如此,應該選擇搭飛機的。

事實上,到前一天為止我是打算搭飛機的,就因為學務處的一位女事務員說:「第一次去南部的話,建議搭火車喔,可以坐在靠窗位子慢慢欣賞沿途的風景。」我心想有理,臨時改變了計畫。

終於如願買到車票,搭上特急的自強號,眺望著窗外的鄉間風景,享受恬靜悠閒的時光,當時車廂內竟然免費提供烏龍茶,心情切換到旅行模式,整個人都輕快了起來。

過不久,應該是在苗栗,抑或是到了臺中,有位母親帶著約莫國中生大的女兒上了車,在我隔壁的座位坐下。接著,無意中開始閒話家常。

女兒突然說道:「剛剛有飛機掉下來。」

我嚇了一大跳。

事發3天後,我看了電視新聞,再次嚇了一大跳。那架飛機上的罹難乘客名單裡,竟然出現作家向田邦子的名字。

向田邦子是什麼樣的作家?

向田邦子這個名字,部分讀者或許是第一次聽到,容我在此做個簡單的介紹:

向田邦子出生於1929年11月28日的東京府荏原世田谷町(現東京都世田谷区)。自實踐女子專門學校(現實踐女子大學)畢業後,一邊從事電影雜誌的編輯,一邊寫電視劇的劇本。她寫的電視劇劇本多達1,000集以上,代表作有《時間到囉》(原文《時間ですよ》)及《寺内貫太郎一家》等。之後,她以散文集《父親的道歉信》出道成為作家,1980年以三篇作品「花的名字」、「水獺」、「狗屋」獲得直木賞。1981年8月22日在臺灣國內發生的空難事故中喪生,享年51歲。

《向田邦子的青春》

由出生日期來看,她和臺灣接受日本教育的爺爺、奶奶是同一個世代,並不是活躍於現代社會的人氣作家,也不像夏目漱石或芥川龍之介,是作品收錄在學校課本裡面的大文豪。儘管如此,在她逝世後近40年的現在,依舊是深受許多人仰慕的罕見作家。

向田作品裡,眾所公認的特色是成功地描寫出「昭和」的時代氛圍。

「昭和」是指1926年起至1989年為止的64年(1989年同時也是平成元年),向田邦子的作品中又以1950年代到1960年代為背景的作品尤為出色。這個時期的日本正處於從戰後復興邁向高度經濟成長期的階段,在急遽變動的時代,家族牽絆比現代更加緊密,透過她的妙筆栩栩如生地呈現出來,因此對於生活在平成的日本人而言,向田作品裡的題材讓人回想起失去的珍貴之物,同時讓人沉浸在過往懷念的美好時代。

此類家族色彩濃厚的作品,散文有《父親的道歉信》、《無名假名人名錄》(原文《無名仮名人名簿》),小說則有「春天來了」(《隔壁女子》所收)、「狗屋」(《回憶 撲克牌》所收)。

從古至今,日本的文藝作品似乎偏重在勸善懲惡或是義理人情的題材,並融入一些感人溫馨的特質,這對日本人而言,讀起來有親近感,或許也有沉澱身心的效果。就這一點來看,擅長描寫家族牽絆的向田作品,相當符合這樣的條件。

而且,向田邦子不但擁有上述的特質,也兼備了理智的感性,這需要敏銳的觀察力,才能夠認清事物的本質並俐落地處理,在字裡行間帶給讀者餘音繞樑的感動,這正是向田作品的魅力所在。

她的作品當中,我最喜歡的一部小說裡,描寫生性活潑卻潛藏著殘忍特質的人妻厚子的「水獺」(《回憶・撲克牌》所收),也是這樣的作品。

在臺灣掀起的向田邦子熱潮

今年的8月22日也即將到來。

我從幾年前開始,每到8月會在報紙或雜誌上發表關於向田邦子的文章。並舉辦了好幾場探討她的作品的讀書會,透過這樣的機會,希望讓更多人認識向田邦子並接觸她的作品。

在此一連串的活動當中,我才知道臺灣的「向田迷」實際上比我想像中多,例如在報紙上一刊登文章,就會收到讀者的來信,他們都是向田作品的忠實讀者,甚至還有人親自到事故現場悼念。

《女兒的道歉信》

目前在臺灣已經出版了好幾本向田的作品,舉凡《父親的道歉信》、《女兒的道歉信》、《回憶・撲克牌》、《靈長類人科動物圖鑑》、《隔壁女子》等作品以外,也有電視劇的原作《宛如阿修羅》。作品在經過近40年之後,終於在臺灣陸續推出中譯本,而且喜愛她的讀者也確實不斷地增加,身為頭號向田迷的我當然也為此感到欣喜萬分。

接著,在此分享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如上所述,向田作品的特色具有濃厚的「昭和」時代色彩,對於當時的日本、當時的日本人家庭,為什麼臺灣人會那麼了解呢?我不禁感到納悶。

登場人物有頑固的父親,在背後默默支持的母親,還有對父親的發號施令感到不滿依然遵從的小孩,以及深陷不倫無法自拔的年輕女性…。

除了不倫的女性之外,其他的角色設定幾乎都是現在看不到的,那麼,為什麼臺灣人會對這些已經消失的角色產生共鳴呢?

於是,我邀請了幾位友人一同召開讀書會,詢問大家的想法之後,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與年輕世代不同,很多四十歲以上的人,對「昭和」時代有共通的感受,例如「懼怕嚴肅的父親」或是「全家人都睡在同個房間」等等,和當時的日本人有過相同的體驗。而且,作品裡面出現的日常用品,例如學校午餐會出現的牛奶瓶或是鐵水桶,實際上使用過這些東西的人不在少數。我心想,日本傳統木造建築的特色──「緣側」(簷廊),大家應該就不知道了吧,沒想到一問之下,有人回道:「緣側就是坐在那裡一邊吃西瓜,一邊朝向庭院吐出西瓜籽之類的地方」。

為什麼連這個都知道呢?太不可思議了…。

細問之下,才知道他們對於「緣側」的認識是來自於動畫《蠟筆小新》和《櫻桃小丸子》等(只能說日本動畫的威力驚人,讓臺灣人產生模擬體驗的感受…)。

為了讓更多人深入了解向田的作品,今年我開了小班制的文學講座。

課程包括介紹小說或散文裡的社會背景,以及原作和翻譯作品之間無可避免的「誤差呈現」(因為翻譯本身也是一門艱深的學問),希望和大家一起探索向田作品裡的文學樂趣。

標題圖片:在臺北郊外「第二殯儀館」舉行的作家向田邦子的葬禮,1981年8月27日,臺灣臺北(時事通信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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