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法會選舉與香港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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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立法會選舉將在9月4日舉行。然而輿論的焦點卻轉移到了選舉本身的合法性问题上。今後有可能再度捲入街頭政治的情況下,倉田徹先生認為要根本解決問題只有回到香港統治的原點上。

選舉焦點為港獨問題和排除候選人的是非問題

野嶋  即將於9月4日舉行的立法會(香港議會)議員選舉,是香港4年1度的改選。眾多候選人將角逐70個席位,同時這也是自2014年9月雨傘革命以來的首次立法會選舉。長久以來,香港一直存在著與歷屆香港政府立場接近的「親中派」、以及尋求香港民主化的「民主派」等兩大勢力。然而,隨著雨傘革命中備受矚目的「本土派」年輕勢力抬頭,社會大眾開始關注這個新生派系究竟會對選舉造成甚麼樣的影響。

倉田  原本這次選舉的看點是:在雨傘革命中抬頭的年輕勢力籌組了政黨與團體、他们能否搶下議席以增進勢力。另外,親中派與民主派等既成勢力將採取什麼方式來對抗本土派的活躍。

可是,到了7月中旬,香港選管會竟突然宣布候選人須於確認書上簽字,聲明遵守香港基本法。隨著這個問題的產生,本土派候選人被要求須在保證不主張香港獨立的文件上署名,最後導致了7名本土派候選人無法獲得提名。

雖說於目前的客觀環境下,香港幾乎不可能真正地獨立,但在言論層面上能否討論港獨這個話題、是否可以主張香港獨立呢?這些問題在香港社會中掀起了爭議。结果,有關香港內部政策的爭議逐漸乏人問津,反而是應該如何應對獨立問題、以及本次選舉中候選人因政治主張而無法獲得提名一事是否妥当等問題成為了選舉的最大爭論點。

親中派保持沉默;民主派不與獨立派共同鬥爭;本土派被當局封殺

野嶋  在確認書這個問題上,香港各政黨分別抱持著什麼樣的態度呢?

倉田  目前,親中派依舊維持沉默。雖然對親中派而言,原本他們的立場,便是認為不該提出任何有關獨立的主張。然而,親中派也明白,若針對這個問題窮追猛打,那就會涉及個人思想自由與言論自由之類的問題,會背離香港民意重視的價值觀,最終不利於選舉。而另一方面,民主派雖對這件事表示抗議、並認為不該因候選者的政治主張而將其排除在外,但由於民主派長久以來並不贊成香港獨立,因此與獨立派之間有著一條微妙的鴻溝,兩者自然也無法一起並肩作戰。所謂的民主派,其實便是站在「香港為中國的一部分」這個基礎上尋求民主化的政黨,因此與本土派年輕勢力的激進立場並不一致。

野嶋  自然,本土派想必是無法接受吧?

倉田  由於確認書等事前審核制度的影響,讓原本可望當選的本土派政黨「本土民主前線」候選人梁天琦被取消提名,這對本土民主前線造成了不小的打擊。然而,他們並未因此放棄選舉,而是改變戰術,轉為支持站在同一陣線的本土派政黨「青年新政」。如今,青年新政藉著同情票的支持,似乎氣勢正旺。如果順利的話,或許能夠成功拿下3個席位。

實際上,如果這次梁天琦能夠參選的話,應該可以順利當選。畢竟,他除了具備鮮明的形象之外,更擁有一批死忠的支持者。由於其他6名遭取消提名的候選人都沒有可能當選,因此這次的審查很明顯是針對梁天琦而來。為了能順利參選,梁天琦不僅簽署了「遵守香港基本法」的確認文件,更將過去自己在網上所發表的獨立言論悉數刪除。由於香港政府無論如何都想要取消梁天琦的參選資格,於是對梁天琦過去所有的言論進行了詳細調查並製作報告書,最後再由官員下結論「我認為我不能信賴梁先生」。

已不可無視的港獨主張

野嶋  就現狀看來,親中派擁有超過香港立法會半數35席的40席位,而民主派雖然僅有不到30席位,却超過了3分之1的議席,到達了否決重要法案的門檻。這次選舉的結果,是否會對長久以來立法會的勢力分布,造成巨大的改變呢?

倉田  親中派,民主派,本土派的勢力分布,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改變。我想,這次選舉的結果還是與現狀類似,也就是親中派雖超過半數却達不到3分之2的議席。如此一來,就算親中派可以通過一般法案的審理,但卻無法通過重要的法案,各方勢力的平衡將繼續維持下去。不過,在這次的選舉後,香港政壇中肯定會出現世代交替的狀況。譬如說在這次的選舉中,民主派民主黨的劉慧卿與何俊仁等人便決定不參選離開議會。在當年天安門事件發生時,他們兩位以年輕族群的身分參與各種抗爭,名揚世界,後又投身政壇。而隨著越來越多像他們兩位一樣政治人物離開政壇,不禁讓人有種一個時代結束了的感慨。至於這些人離開後所留下的空白,究竟會由民主派的後繼者填補?還是會被其他本土派的年輕勢力占據?我認為這才是本次選舉的看點。

在這次的選舉之中,傳統民主派很有可能會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雖然他們在過去的30年間,除了不斷舉辦追悼天安門事件儀式向中國大陸抗議外,同時也致力於他們打造民主中國的訴求,但令人遺憾的是至今香港依舊無法實現其民主之夢。如果在這次的選舉中,本土派真的獲得了大量民意支持,那麼民主派也就不能不正視這個殘酷的現實了。由於民主派的本質是民族主義者、也就是由那些對中國大陸抱持著愛國心的人們所籌組,因此在本質上自然也就與香港獨立格格不入了。不過,隨著民主派成員的新世代上場,或許在選舉之後,他們也可能有所改變,開始接受新的主張。

野嶋  我們是否可以認為,如今希望香港獨立的氣勢,已經高漲到當局必須採取事前審核制度方式來控管的局面了呢?

倉田  香港獨立這個主張,可說是完全觸碰到了北京當局的底線了。如果先撇開中國大陸是否接受這些主張不論,比如追求民主制度、比如要求全民普選,這些香港民眾於2014年所提出的要求,其實都還在可以討論的容許範圍之內。然而,對中國大陸來說,香港獨立這件事就是絕對不能容忍的部分了。譬如說,針對今年2月農曆過年時於旺角所發生的抗議事件,中共當局第一次使用了「分離勢力」這個字眼來進行批判。長久以來,這個字眼都是用於形容西藏或新疆維吾爾等反政府勢力。也就是說,對中共當局而言,香港獨立這件事已經到達了分裂國土尋求獨立的等級。打壓香港獨立勢力是凌駕一切問題之上的最優先事項,對此中共當局會全然不顧香港的法治、國際社会的批判等等,他們將不擇手段。

野嶋  於是,中共當局針對香港選舉便採用了提名資格審查的手段,即使這違背香港民眾的價值觀。

倉田  對中共當局來說,即使與香港的價值觀發生衝突,他們也會堅持維護自己最重視的基本原則。舉個例子,當批判習近平的書刊可以藉由網上販賣由香港送至中國大陸時,中共當局便會以無法容許威脅國家安全等為由,不惜採取對香港民眾而言可說是禁忌手段的方式,背負起綁架銅鑼灣書店相關人士的嫌疑。與此相同,面對香港獨立這個被判定為足以威脅國家安全的議題時,中共當局便毫不猶豫地採用了事前審查的這個方式来篩選候選人。我想,中共政府及政府相關機構一定向香港政府發出了通牒,警告絕不容許港獨人士進入議會。

街頭政治隨時可能死灰復燃

野嶋  不論選舉結果如何,這種在選前便將本土派等排除的方式,最後將有可能導致民眾的不滿。有鑑於此,今後是否還有可能再次發生像雨傘革命一般的示威或抗議呢?

倉田  我想,這是有可能發生的。不過,在那之前應該會先進行司法訴訟。在選舉結束的隔天、也就是9月5日,遭到排除的本土派將展開司法訴訟,爭論暫時只是在法庭上交鋒。結果究竟會如何,至今尚無法預測。實際上,針對這次的事件,香港法學界中也分成了贊成合法與認為非法的兩派,現在只能靜待結果。然而,如果採取法律途徑也沒有作用的話,或許梁天琦等人便會以無法訴求體制為由進而高呼革命,也就是採用以示威抗議為主的街頭政治。

明年3月,香港將進行行政長官選舉,那是下一波政治話題。每逢選舉,政治話題便會迅速占據香港社會重心的一角,同時街頭政治也就會出現極大的動作。至於何時才會真正發生,實在是很難預測。不過,在某些程度上,明年3月新行政長官的選舉結束後,發生的概率性最高。因為在3月之後,香港基本上就沒有什麼選舉了,政府也會藉此機會開始審理各種平常難以通過的政策與法律。屆時,包含國家安全條例在內的香港基本法23條,自然也就有可能會再度排上立法程序之中。一旦這個安全條例通過了,那本土派與獨立派的人士便會因為違法而遭到鎮壓。因此,一旦23條被排入了立法程序之中,那就有可能會再次引發與2014年類似的大規模抗爭。

倉田徹先生

野嶋  目前在香港社會中不得人心的梁振英行政長官,是否有可能再次連任呢?有部分輿論認為,如果替換梁振英,將有可能讓港人的批判情绪趨向冷靜,就連民主派也強力訴求這個提案呢。

倉田  我認為,梁振英行政長官留任的可能性很高。畢竟對北京來說,如果在任期間更迭行政長官,就是一種認輸。如果行政長官本人並沒有下臺的意思,那就更加難為了。對於一個真心想繼續做下去的人來說,如果不施予相當強度的壓力,將很難強制要求他下臺。不過,由於梁振英被人稱作是變色龍,隨時都在改變立場。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梁振英不管講什麼都會對選舉造成不利的影響,因此目前他儘量不讓自己太出風頭。

本土派無法團結的3個理由

野嶋  目前雨傘革命領袖們的動向如何呢?

倉田  領袖裏最具知名度的黃之鋒今年才19歲,因此無法參選。雖然他創立了一個名叫「香港眾志」的政黨,並從香港島推選了另一個候選人來參選,但從民調結果來看,幾乎可說是沒有任何當選的可能。畢竟,對現代的年輕人來說,他們當年在雨傘革命中所採取的方式似乎有些過於溫和了,這也造成了如今香港眾志黨幾乎沒有獲得任何支持與關注的情況。臺灣在太陽花運動後,參與運動的年輕族群創建了「時代力量」政黨,為民進黨贏得政權在背後出了不少力量。而不同於臺灣,香港在雨傘革命後被認為呈現「碎片化」,各種團體林立、努力标榜自己與其他團體的差異,幾乎沒有什麼團結的感覺。

野嶋  香港的本土派等勢力為什麼無法像臺灣一樣團結在一起呢?其理由究竟為何?

倉田  其中一個原因是香港的選舉制度,由於香港採單一選區可有複數當選人的制度,因此對於小型政黨較為有利。而另一個理由,在於雨傘革命基本上採用「自發性抗爭、非組織動員」為前提的方式,結果造成了不少有「英雄情節」的人參與。在這個藉由網路便可以輕易集結組織的時代,想必與自己志同道合的夥伴成立小型組織,會是比較愉快的選項吧。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那就是香港這塊土地的走向還沒有完全確立下來。不同於臺灣社會中有著要求政黨輪替、冀望選出新總統來實現各種政策的共同意識,香港社會可說是条条路都堵死了。由於民主制度並未實踐、市民參與政治的道路被堵塞,因此香港的人們開始藉由想像發表各種心中的意見,不管是香港獨立、實現普選、全民公投、還是全面自治等各種想法紛紛出爐。然而,如果不能真正實踐的話,不管是哪一種想法,也不過只是空談罷了。因此,在某些程度上,香港人只不過是彼此在對夢想的追逐上競爭,而不具備为實现理想而折衝與妥協的思維。

不過,其實這種虛擬的論爭,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可說是一種充满活力的表現,形成了一个人人都徹底追求各自理想而彼此論爭的社會。自然,這對現實世界的成年人來說,是一個相當難以理解的現象。親中派的大佬、現任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常務委員的唐英年曾說過:「正因為吃飽了沒事做,所以那些閒人才淨說些無聊的事。」在某些程度上,這也正是香港「大人」們的主流意見吧。

回到「高度自治」的原點

野嶋  您認為香港問題的解決之道究竟為何呢?

倉田  我認為,最後的結局,應該要回歸到所謂「高度自治」這個原點,才是最佳的解決之道。在1997年香港回歸的時候,那時香港的政治相當穩定、北京也鮮少干涉,呈現一個風平浪靜的局面。然而,隨著2003年的抗議事件,北京在政治上的控管也就益發嚴苛。當中共當局開始將情勢升級為國家安全等級、並試圖根除威脅自身安全的存在時,情況開始激化了。其實,在香港社会你越和麼做越引起反感,反而進一步造成激進,可說是一種相當不智的行為。

如果中共當局沒有下重手,那麼反中派與本土派便無法獲得同情票,自然也就不會有那些因憤怒或反感情緒所導致的蓬勃社會運動了。雖說北京若不做多餘的舉動,天下也就會隨之太平,但對習近平政權來說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實際上不僅只是香港而已,就連在中國大陸本土,習近平政權同樣也對律師與知識分子們下達了嚴格的禁令。就廣義的眼光來看,香港其實只是這諸多現象中的其中之一罷了。

標題圖片:要求重啟香港行政長官選舉制度改革而上街示威的民主派遊行隊伍,2016年7月1日,香港島灣仔(時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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