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日本政治動向

20世紀90年代以後的政界重組與政黨體系的流動化

政治外交

以1993年自民黨分裂為開端,日本政治進入了「政界重組」的時代。北海學園大學講師山本健太郎將帶大家一起回顧這20年來政黨體系的變化情況。

20世紀90年代以後,日本的政黨政治進入了所謂「政界重組」的時代。「政界重組」指的是國會議員在政黨間頻繁移動,眾多政黨反覆出現聚散離合,導致政黨體系發生變化的這樣一種現象(*1)。1955年至1993年這38年間,日本的政黨體系長期維持著自民黨一黨獨大的體制。但是以1993年為分界線,這一體系驟變為一種具有流動性和不穩定性的政黨體系。這種鮮明的對比,正是政界重組這一現象值得關注的原因所在。

政界重組過程的三個時期

本文將把1993年至今的政界重組過程分為三個時期加以回顧,探究日本政界重組的特點及意義(第2-第4節)。第一個時期始於1993年自民黨分裂,到1994年組建的新進黨在短短3年後無奈解散為止(第2節)。第二個時期是伴隨新進黨解散,一舉躍升為最大在野黨的民主黨在2003年與自由黨合併,成長壯大為堪與自民公明兩黨比肩的一股勢力,形成自身陣營的歷程(第3節)。第三個時期是從民主黨在2009年大選中勝出奪得政權,到其內部多次出現分裂問題,最終被迫下野,自民黨奪回政權(2013年)這段時期(第4節)。

在此提前下個結論,那就是這三個時期的劃分與筆者眼中政界重組的意義存在關聯(*2)政界重組與在此過程中發生變化的新型選舉制度具有密切聯繫。後文將會提到,「小選舉區比例代表並立制」這種新型選舉制度有利於規模較大的政黨,具有刺激政黨為奪取政權而盡量擴大規模的激勵效應。所以,試圖與自民黨抗衡的政黨必須求同存異,團結一致。可以認為,新進黨的嘗試與挫折,以及民主黨的成長壯大與奪取政權都是由此產生的結果。於此相對,由於總是無法在大選中確保過半數優勢,自民黨方面也做出了旨在穩定勢力的舉動,一邊尋找聯合執政的盟友,一邊對其它黨派的議員大挖牆腳。可以說,在第一和第二個時期,上述幾個方面同步發展,促使政界重組呈現出活躍態勢。

然而,自民公明聯盟與民主黨的兩極態勢逐漸成形,自民黨和民主黨分別於2005年、2009年在眾議院奪得遠超半數以上議席後,前述情況發生了變化,政界重組開始趨於平靜。因為執政黨方面缺乏拉攏他黨議員的動機,在野黨方面也早已完成了結盟工作。即便如此,在2009年建立的民主黨政權下,作為執政黨的民主黨內不斷有人退黨,政界重組的趨勢再次活躍起來(第三個時期)。本文認為,其主要原因在於此前民主黨為應對新選舉制度而苦心經營的黨派聯盟卻諷刺性地直接埋下了黨內政策對立的禍根。

以下將從引發政界重組的自民黨分裂事件談起,詳細闡述相關問題。

政界重組的開端與新進黨的挑戰

政界重組的開端可以追溯到1993年6月的自民黨分裂事件。當時,在1955年之後的38年間長期維持著事實上單獨執政狀態的自民黨(*3)內部出現分裂,導致其無法維持在眾議院的過半數議席。在隨後舉行的大選中,自民黨未能重奪過半數,由非自民八黨派(七個政黨加上一個會派——譯註)組成的細川護熙內閣誕生。

圍繞以眾議院選舉制度改革為核心的政治改革的爭論是引發自民黨分裂的導火線。雖然在中選舉區制下長期執政的自民黨內大部分人對政治改革持消極態度,但也有一部分勢力抱有不同意見,導致了黨內的分裂。離開自民黨的小集團和其他支持政治改革的勢力集結起來,組成了細川內閣。最終,自民黨也表示接受改革,政治改革相關法獲得通過,眾議院選舉開始實行小選舉區比例代表並立制。

新的眾議院選舉制度雖是小選舉區制與比例代表制並行的一種制度,但在比例區方面,仍採用了將全國細分為11個區域的形式。可以說,比例區與小選舉區相結合的該制度將更加有利於規模較大的政黨,這對政界重組的走向產生了重要影響。換言之,想在大選中占據多數議席的政黨具有了通過吸收他黨國會議員乃至其它黨派以擴大自身規模的動機。隨著相關法的通過,僅僅是將實現政治改革作為共​​同政策而成立的非自民聯合政權就失去了存在意義,短短10個月後就走向了瓦解。相反,自民黨與曾是55年體制下的仇敵社會黨聯手,成功奪回了政權。另一方面,下野的舊聯合執政黨為了迎接下一次新選舉制度下的大選,開始加快聯合速度。於是,在自民黨奪回政權不足半年的1994年12月,新進黨誕生,成為了最大在野黨。

在次年7月的參議院議員選舉中,新進黨嶄露頭角,看似展現出了作為一個能夠取代自民黨執掌政權的大黨的存在感,但隨著黨內主導權之爭日益激化,內部傾軋愈演愈烈。而奪回政權卻未能在眾議院獲得過半數議席,一直希望擴大自身規模的自民黨看到了這一點。於是,自民黨開始勸誘新進黨內抱有退黨念頭的「退黨預備軍」加入本黨,試圖削弱新進黨力量。此後,新進黨內陸陸續續有人投靠自民黨,該黨在規模不斷縮小的情況下迎來了1996年10月的大選。

同時,對於曾與自民黨組成聯合政權的社民黨(原名社會黨,1996年3月改名)和先驅新黨這兩個小政黨而言,在採用新制度舉行選舉之前完成結盟工作是一個緊要課題。大選前夕的1996年9月,社民黨與先驅新黨的部分議員共同組建了民主黨。

在新選舉制度下舉行的首次大選於1996年10月20日進行了投票和開票。儘管自民黨距離過半數(251個議席)尚有微弱差距,但仍以239個議席數保住了第一大黨的地位。新進黨獲得了156個議席,勢力略遜於公示前的水準,而民主黨也是勉強保住了原有的52個議席。

新進黨原本就是一個拼湊的隊伍,奪取新制度下的大選勝利是其唯一最重要的存在意義,面對上述結果,黨內離心力迅速增大。除了大選之後一些黨員相繼投奔自民黨外,維持著非自民立場的議員集團也於12月集體退出了新進黨。到了次年的1997年,退黨風潮依舊沒有平息,新進黨最終在當年12月宣布解散。

另一方面,自民黨積極吸納來自新進黨的投奔者,在1997年9月獲得了眾議院過半數議席。由於在1996年的大選後實現了單獨執政(*4),自民黨從此擺脫了身為「少數執政黨」(執政黨在議會內未獲得過半數議席——譯註)的窘境。

新的最大在野黨——民主黨

隨著新進黨的解體,民主黨躍升為眾議院第二大黨,但其勢力規模依然較小。在此背景下,由原來的新進黨分裂形成的新黨之中,除了試圖與自民黨展開合作的自由黨、以宗教團體作為強大後盾重新回歸獨立路線的公明黨外,其它勢力都在新進黨解體後摸索如何與民主黨進行合作。最終,民主黨與新進黨解體後產生的多個新黨採取合併的形式,於1998年4月成立了新民主黨。至此,新民主黨終於成為了在眾議院擁有100個議席的一股新勢力(*5)

在新民主黨成立不久後的1998年7月舉行的參議院選舉中,自民黨一敗塗地,所獲議席數大幅低於過半數。於是,自民黨先與自由黨,後又與公明黨組成聯合政權,保持了政權的穩定性。2000年4月,自由黨退出聯合政權,但黨內一部分人反對此舉,另結成保守黨,維持了與自民黨的聯盟關係。

2000年6月舉行了新選舉制度下的第二次大選,儘管未能過半數,但自民黨還是保住了第一大黨的地位,民主黨的議席數也有所成長,自民、公明、保守組成的三黨聯合政權繼​​續執政。誕生於2001年的小泉純一郎內閣贏得了很高的支持率,在當年夏季的參議院選舉中,自民黨雖獲得更多議席,取得了選舉勝利,但依然未能達到過半數(*6),民主黨也擴大了自己的議席規模。

觀察1996年和2000年的兩次大選可以發現,雖然選舉前都出現了各黨派抱團組成規模較大政黨的動向,但非自民陣營始終未能將力量擰成一股繩。1996年時,除了新進黨外還有民主黨,2000年時,除了民主黨外還有自由黨等。可以認為,在小選舉區的背景下,上述情況對自民黨產生了更為有利的作用。2003年民主和自由兩黨的合併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這種局面(*7)。除社民黨、共產黨以外的非自民在野黨勢力全部集結到了民主黨旗下。

這產生了明顯的效果。就在合併不久後的2003年11月,日本舉行大選,儘管小泉內閣依然擁有很高的支持率,但自民黨還是未能獲得過半數議席,民主黨則獲得了177個議席。在次年舉行的參議院選舉中,民主黨更是獲得50個議席,力壓獲得49個議席的自民黨,成為了改選第一大黨。就這樣,民主黨通過與自由黨的合併,充實了足以取代自民黨執掌政權的政黨基礎。

不過,情況在2005年發生了變化。當時小泉內閣提出的最重要課題——郵政民營化法案引發爭論,自民黨內造反議員層出不窮,法案在參議院遭否決後,小泉首相解散了眾議院。在隨後舉行的大選中,自民黨成功設定了是否贊成郵政民營化這一爭論點,而民主黨態度曖昧,完全被自民黨的光芒遮蓋,被迫陷入苦戰,最終僅獲得113個議席,這是該黨成立以來首次在國家選舉中遭遇議席減少的重大失敗。

不過,此次重挫並未直接撼動民主黨可以替代自民黨執政的地位。4年後,民主黨獲得308議席,實現了政權更替。

民主黨奪取政權及此後的情況

在2009年的大選中,民主黨再次嶄露頭角,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在某種程度上得益於自民黨在2005年大選中的勝利。因為自民黨獲得大幅超過過半數的議席後,不再具有接納流動議員的積極性,所以即便在大選中失利,民主黨仍然保持了凝聚力。再加上小泉內閣下臺後自民黨政權自損元氣,民主黨在2007年參議院選舉中獲得了60個議席。如此一來,算上非改選議席後,民主黨的議席數超越自民黨,躍升為參議院第一大黨。結果就出現了一種眾參兩院多數派不一致的「分裂政權」(扭曲國會)狀態,導致自民黨政權在與國會協商時大傷腦筋。政權運營受到束縛,支持率下降,引起在野黨在參議院內激烈抗議,又進一步導致政權運營舉步維艱,完全陷入了一種「惡性循環」。自民黨政權在無法走出這種困境的情況下迎來了2009年的大選。

在2009年的大選中,民主黨大獲全勝,最終實現了政權更替。可是,為了在大選中勝出,旗下議員來自多個政黨的民主黨此前一直將求同存異、團結一致作為優先課題,黨內當然潛藏著政策對立問題。當成為執政黨後,需要決定各方面政策時,無論願意與否,政策見解的分歧都會不斷暴露出來。這又直接點燃了持有不同政見的議員集團之間的主導權之爭,導致黨內對立日趨激化。

即便如此,民眾最初還是對民主黨政權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但缺乏執政經驗的民主黨政權在政權運營中暴露出稚嫩的一面,加上黨內幹部的錢權交易醜聞遭到曝光,致使上臺後不久便逐漸失去了民眾的支持。結果,在政權更替的次年,即2010年7月的參議院選舉中,民主黨未能保住過半數議席。這樣一來,民主黨也與2007年參議院選舉後的自民黨政權一樣陷入了惡性循環。

雖然早在2011年就出現了部分黨員因對支持率持續低迷的民主黨感到無望而退黨的動向,但該黨的分裂真正成為定局則是在2012年7月以後。由於在是否贊成包括增加消費稅等內容在內的稅制改革相關法案的問題上存在分歧,民主黨內的反主流派集體退黨,組建了名為「國民生活第一」的新黨派。之後,民主黨內又有不少人斷斷續續地離開,比如一些議員就投奔了同年9月成立的「日本維新會」。

2012年夏季以後,大家推測「大選將至」,又有許多新的政黨曇花一現。然而,為了適應有利於規模較大政黨的選舉制度,各方紛紛在大選前展開合縱連橫,力圖形成規模更大的政黨。最終,前述的日本維新會,還有以「國民生活第一黨」旗下議員為中心的「日本未來黨」這兩個新黨成為其它勢力依附的對象,與自民、民主兩黨一同參加了12月的大選。在大選中,自民黨大獲全勝,得到294個議席,民主黨一敗塗地,僅獲得57個議席,政權再次出現更迭。新黨方面,日本維新會獲得54個議席,躍升為第三大黨,而日本未來黨只獲得9個議席,輸贏已見分曉。

結語

2009年以後民主黨的成功與失敗,並非只能從黨派領導和黨內管理等民主黨自身的原因加以解釋,也可以將之理解為日本政界重組的必然結果。

就日本的現狀而言,意欲奪取政權的政黨需要在選舉前盡可能地擴大勢力規模,這一點十分重要。因為眾議院的選舉制度一方面以小選舉區為中心,另一方面在比例區的劃分上也採用選舉區制,無論哪個方面都更有利於大政黨。雖說已邁入政界重組的時代,但自民黨仍然穩坐第一大黨的交椅,在此背景下,任何試圖形成與之抗衡勢力的舉動,都毫無例外地留下了一段通過合併來擴大規模的歷史。

最早出現新進黨的時候,還存在民主黨這樣一個其它新黨,導致新進黨未能成功統一所有非自民勢力。但取代新進黨成為第二大黨的民主黨逐步增加議席數,於2003年在事實上實現了非自民勢力的統一。可以認為,2007年參議院選舉和2009年大選的勝利都是由此產生的成果。然而,為奪取政權而不顧一切,只求擴大規模的做法意味著要犧牲政策上的共同點。民主黨雖奪取了政權,但黨內紛爭不斷,最終被迫在尚未取得尚能令人滿意成績的情況下黯然下臺,這正是前述問題所帶來的後果。

之後,相對於已遭選民拋棄的民主黨,來自地方、意氣風發的日本維新會和大家的黨受到了廣泛關注。不過,維新會和大家的黨的前進道路上橫亙著一個難以解決的巨大難題。具體來說,它們越想擴大規模,便要吸納更多持有各種政見的議員,而黨的凝聚力就會越來越弱。但如果想要加強凝聚力,則必須慎重地擴大規模。日本政界重組的歷史告訴我們:只要眾議院繼續採用現行的選舉制度,那麼打算建立堪與自民黨抗衡的大政黨的嘗試恐怕都將面臨同樣的兩難選擇。

(*1) ^ 「政界重組」這一概念並未被賦予政治學意義上的明確定義。類似的概念還有「政黨重組」,而這個詞含有選民層面的重組之意​​。就日本而言,與其說是選民主導的重組,莫如說更重要特點是一切都始於國會議員在政黨間的移動,然後導致議會層面的政黨反覆出現劇烈的聚散離合,最終引發了重組。

(*2) ^ 詳細內容參照拙著(山本健太郎《政黨間移動與政黨體系:日本的「政界重組」之研究》[木鐸社,2010年])。

(*3) ^ 雖然自民黨曾在1983年至1986年期間與新自由俱樂部組建聯合政權,但新自由俱樂部是議席數不足10個的少數黨。

(*4) ^ 此前在聯合政權中占有一席之​​地的社民黨和先驅新黨在1996年11月轉變為閣外合作。

(*5) ^ 此時眾議院共設500個議席(自2000年大選起減至480個議席)。

(*6) ^ 因為參議院採用的是每3年改選半數議席的選舉方式。

(*7) ^ 兩黨的合併採用了民主黨吸收自由黨的形式,合併後沿用民主黨這一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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