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環境,重獲新生

富士山與隅田川:重獲新生的日本環境(序論)

社會

本文作者進入報社並以科學記者身分開始工作時,正值日本向著「公害時代」突飛猛進的時期。在追蹤報道國內公害問題的過程中,他開始放眼全球環境問題,對130個國家進行了實地調查。長期以來著力於現場報道世界各地愈演愈烈的環境破壞問題之後,作者再次將目光轉向日本國內。

在烈火燒盡後的荒野中仰望藍天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那年我5歲。記憶中東京的街道被烈火夷為荒野,建築物蹤影皆無。只有清澈的藍天和一望無際的天邊那絢麗多彩的夕陽,至今依然令我記憶猶新。自然界的生物毫不理會拼死求生的人們,它們很快地就回到劫後餘燼的公園、墓地和寺院神社。於是我這個小「生物迷」,就每天忙著去尋覓植物,追逐蟲鳥。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東京市中心,在空襲中被夷為平地(每日新聞社/Aflo)

在這場戰爭中,有310萬日本人喪生,GDP損失過半,1,500萬人在轟炸中失去家園。對於日本而言,此次環境破壞的規模之大、程度之重是史無前例的。

我的一生見證了日本的經濟發展歷程:從戰禍中頑強地站起,經歷了經濟高速發展,一躍成為世界第2大經濟強國,又陷入了近年來的經濟停滯期。其間我始終以環境記者、國內外大學學者和聯合國環境機構工作人員的身分,從環境變化的側面注視著這個時代的演變。經歷環境如此巨變,我們恐怕是第一代,也是最後一代人。

20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間,日本被打上了「世界最惡劣環境」的烙印,甚至被稱為「公害百貨」。大氣、水質與土壤汙染嚴重之極,噪音和惡臭威脅著人們的生活,野生動物也銷聲匿跡。各地公害病頻發,由此引發的責任問題與索賠之爭訴諸法庭。可謂是經濟高速發展所付出的代價。

渡過那個悲慘的時代,我們征服了相當一部分環境難題。雖然還存在有待解決的問題,但從大氣、水質、土壤以及廢棄物數量和化學汙染等各方面數值所顯示的環境指標來看,日本的生態環境已經恢復到了堪稱全球典範的水準。外國遊客人數近年急劇成長,除了享受美食、購物外,遊覽自然風光和名勝景點也是他們到訪日本的一大目的。

東京堪稱日本的縮影,我生長在東京,回顧環境變化時,富士山和隅田川是我心目中的環境指標。

富士山清晰可見

在我自幼生活的東京市內的家中可以眺望到富士山的山頂。從小學到高中,我每天上下學都要經過一條名為「富士見阪」(東京文京區護國寺)的坡道。正如這個名字字面那樣,站在坡道上,透過一幢幢大樓的間隙處,你能清晰地看見遠處的富士山。在晴朗的冬日,白雪皚皚的富士山熠熠生輝,每每讓我看得入迷。可是自我上高中後,富士山的身姿就變得朦朧不清了。

1年當中從東京可望見富士山的天數,可以當作判斷空氣汙染的一個指標。東京武藏野市成蹊學園有一項教育內容,是要求學生觀測各種氣象資料。其中之一,就是觀察從學校能否目視到83km外的富士山。從1963年起的半個多世紀裏,學生們每天在屋頂從未間斷過這項觀測。

在經濟高速發展鼎盛期的1965年,1年內只有22天能看到富士山。到了1973年石油危機後,這個天數超過了80天。天數的增加表明,石油消耗量的減少使得大氣汙染得到改善。而且,隨著對汽車排氣和工業廢氣排放的持續嚴格管控,東京的大氣,能見度不斷好轉,2014年1年內達到了138天,創下歷史最高紀錄。

東京大氣的能見度改善,從市中心可以看到富士山的天數增加(時事通信Photo/朝日航洋)

日本在改善環境方面的工作一路走到今天,其間遭遇了諸多問題。1970年7月18日,位於東京環狀7號公路附近的東京立正國中高中操場上,43名正在上體育課的學生因光化學煙霧出現眼睛和咽喉疼痛症狀,被送往醫院。此次事件令市民對大氣汙染的憤怒一氣爆發出來。而在那同一時刻,我正在東京市中心參加日本首次環保遊行活動,呼籲「還我美麗自然」。

在富士山逐漸變得模糊不清的那個時期,歐美國家大氣汙染的危害也在蔓延。倫敦持續出現嚴重霧霾,導致多人死亡;瑞典和挪威的酸雨致使大面積的森林枯萎,湖沼中魚消失了,古建築遭受腐蝕搖搖欲墜;洛杉磯持續數天發布光化學霧霾警報,父母拒絕讓孩子去上學。

在日本,九州舊八幡市的大氣汙染檢測儀也檢測出史上最壞數值。這座城市是以舊八幡鋼鐵廠為中心而發展起來的工業城鎮,工廠煙囪中冒出的所謂「七色煙」,曾經是城市蓬勃發展的象徵。1963年與北九州市合併前,「八幡市歌」的第2段歌詞是這樣唱的:

烈焰不休焦浪翻/煙霧繚繞彌天際/天下之壯觀唯我鋼鐵廠/八幡啊八幡我們的八幡市/城市的發展我們的職責

八幡市政府工作人員和市民唱這首歌的時代,烈焰濃煙是城市發展的見證和榮耀。當時市內出售的觀光明信片中,就有煙霧籠罩下的市區全景圖。

面對如此這般的大氣汙染,最早起來呼籲採取治理對策的,是為孩子的健康而擔憂的母親們。當地婦女會以「渴望藍天」為口號,邀請專家出席研討會,到大學去學習空氣品質的檢測方法。她們還與企業幹部進行協商,動員市議會展開行動,在強化管控大氣汙染上走出了成功的一步。

市民、企業和行政機關齊心協力採取措施,令環境迅速得到改善。進入80年代後,國內外媒體將北九州市作為恢復環境的「奇跡之城」,進行了大量報道。1997年,北九州市榮獲聯合國環境規劃署頒發的「全球500佳」獎,該獎項是專門授予對環境問題做出貢獻的個人和團體的。

在隅田川投放鮭魚魚苗

隅田川縱貫東京東部,流域內人口約為330萬人,是一條世界罕見的流經大都會中心地區的河流。我記憶中的隅田川,是與煙花大會密不可分的。那時候的隅田川煙火大會,被稱作「兩國川開(兩國橋下的納涼煙花大會——譯注)」每年全家人一起去看煙火,是我小時候暑假裏的一項最大的「盛事」。

隅田川是日本歷史最悠久的煙花大會的舉辦地,從江戶時代開始,一直延續至今。這裏是深受市民喜愛的休閒娛樂場所,人們可乘船遊玩,也可逛河邊攤位。今天留傳下來的大量浮世繪作品中,很多都是以此為題材的。另外,隅田川也是水上物資運輸要道,在江戶的經濟和生活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同一時期的歐洲,城市河流因汙水排入而變成巨大的汙水溝,臭氣熏天,令人避之不及。1858年夏天的倫敦,熱浪襲來,排入泰晤士河的汙物導致河水腐臭,臭氣充斥了周圍一帶,以致位於泰晤士河邊的議會大廈和法院臨時關閉。這就是歷史上的「大惡臭(Great Stink)」事件。

18世紀初,江戶人口已逾百萬,發展為比肩於巴黎和倫敦的世界級大城市。來訪這裏的外國人看到孩子們在隅田川裏游泳玩耍,魚兒戲水的情景,都不禁為之驚訝。清澈的河水是因為糞尿不排放到河裏,而是回收後作為肥料回收利用。

隅田川的煙火大會從1941年開始在二戰期間和戰後中斷了一段時間後,於1948年重新恢復。不過,進入經濟高速發展期後,首都圈的道路交通網得到完善,隅田川所承擔的物流功能被陸上交通所取代。與此同時,生活汙水和工業廢水排入隅田川,河流的水質急劇惡化。此外,為了保護城區不受水災侵害,隅田川上堤防高築,把市民與河流隔離開來,使人們失去了對河流的興趣。隅田川甚至還被當作了汙染河流的代名詞。

被市民拋棄的河流呈現出一派慘狀。進入50年代,隅田川彌漫著有毒氣體與惡臭。魚貝不見了蹤影,附近的居民申訴健康受到了損害,以至發展到「東京都人權擁護委員會」不得不出面調停糾紛的地步。煙火大會會場也是臭氣沖天,根據風向觀眾要時而掩嘴捏鼻觀看煙火。到了1961年,納涼煙火大會終於因惡臭而暫停。

延續了近230年的煙火大會叫停,這對於當地居民是很大的打擊。地方政府、當地居委會及所在地區的公司等開始積極採取措施淨化河流,改善環境。他們拆除了部分將居民與河流天各一方分隔開來的高大堤壩,讓堤防重新融入於自然。下水道的建設也不斷完善,普及率在1988年達到90%,6年後實現了100%的目標。此外,對工業廢水的排放管控也更加嚴格了。

這些措施成效顯著,水質自2000年前後起開始大幅改善。水質汙染指標BOD降至1970年的9分之1。自採取措施改善環境以來的30多年,水質連年基本達到國家環境標準。雖然種類還不多,但魚類、水鳥等重返河流,岸邊的水生植物也恢復了生長。橋上景觀燈齊放,還變成了夜景的聖地。

隅田川的水質從2000年前後開始改善(PIXTA)

為了證明隅田川的支流日本橋川的水質適宜生物健康生長,從2012年起,當地有關組織和小學生開始在河裏投放鮭魚魚苗。「鮭魚回來了」,當地居民提及此事定會自豪地說:「隅田川終於恢復如初了!」

日本僅用數10年就實現了環境的如此巨變,縱貫世界歷史,這樣的國家鳳毛麟角。現今環境惡化已從已開發地區轉向開發中地區,亞洲、中東及非洲各國都面臨著嚴峻的環境問題。日本走過的道路今後定會成為開發中國家和地區的典範。

那麼日本是如何著力解決環境問題的呢?我將以系列專輯的形式向讀者詳細介紹。第1篇就先來講講瀕臨滅絕的野鳥「重歸故里」的故事吧。

標題圖片:在北海道大地上飛翔的丹頂鶴。石弘之先生審視自然環境的目光,是在自幼熱衷於野鳥觀察的過程中培養出來的(攝影:和田正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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