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沖向何方?——聽作家吉田修一談他的小說《怒》

文化

蒙特利爾電影節獲得最佳女演員獎的《惡人》電影為,很多作品被攝製成電影的芥川獎作家吉田修一先生。在根據其長篇小說《怒》改編的電影即將上演之際,讓我們一起去聽他談談該作品的創作背景。

吉田修一 YOSHIDA Shūichi

1968年出生於日本長崎縣。1997憑小說《最後的兒子》獲得文學界新人獎,登上文壇。2002年以《同棲生活》獲山本周五郎獎,以《公園生活》斬獲芥川獎。2007年憑藉在《朝日新聞》上連載的《惡人》,獲得每日出版文化獎及大佛次郎獎。2012~2013年在《讀賣新聞》上連載《怒》。此外還有《再見溪谷》(2008年)、《太陽不會動》(2012年)、《路》(2012年)、《為愛狂亂》(2013年)等多部著作。其作品已翻譯成英文、法文、中文、韓文。此外還有許多作品被搬上銀幕,例如《同棲生活》(導演:行定勳)、《惡人》(導演:李相日)《再見溪谷》(導演:大森立嗣)、《橫道世之介》(導演:沖田修一)等。官方網站 http://yoshidashuichi.com/index.html

從一樁謀殺案中獲得靈感

2007年,日本千葉縣市川市,英籍英文女教師被殺害,嫌疑人市橋達也在日本國內逃亡近3年,其間「改頭換面」做了多次整形手術。這一案件以及嫌疑人市橋整形前後容貌判若二人的通緝照片,引起了世人的廣泛關注。直到2009年11月嫌疑犯被捕為止,警方雖然陸續收到了大量目擊通報,但多數均非嫌疑犯本人。

以《惡人》(2007年)等多部暢銷作品聞名的作家吉田修一先生,從「市橋謀殺案」中獲得靈感而創作發表的作品,就是長篇小說《怒》(中央公論新社)。它先在報紙上連載,後於2014年出版了單行本。作品圍繞某殺人事件,生動地描寫了糾結其中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強烈地震撼了讀者的心靈。

盛夏之際,一對年輕夫婦在八王子慘遭殺害,犯人在兇案現場留下一個血寫「怒」字之後逃亡。案發1年後,東京、千葉、沖繩3地分別出現3個背景不明的男子。他們均與通緝犯照片中的人物有某種程度的暗合。兇手是否就在他們3人中間?《怒》並未聚焦犯人的心理及其逃亡的戲劇性,而是描寫了與每個男子相關的周圍人物的複雜心情與行動。自己所愛所信任的男人,真是殺人惡魔嗎?

之前,包括《惡人》在內,吉田修一的多部作品已被搬上銀幕。此次,借9月電影《怒》(渡邊謙主演,李相日導演)上映之機,記者採訪了原作者吉田修一,請他談了有關該作品的創作背景。

首先設定故事發生的地點

吉田先生1997年以小說《最後的兒子》登上文壇,2002年憑藉《公園生活》獲得芥川獎,其作品既有戀愛小說,又有犯罪小說,既有「純文學」又有娛樂內容等,涉及領域十分廣泛。但是,據吉田先說,特別是從37歲撰寫《惡人》開始,他感到自己對事物的看法發生了變化,作品的世界也隨之拓寬了。

從創作《惡人》開始,自己的作品世界擴展了

「小說創作並非都像想像的那麼順利,儘管你事先打算下一次寫這樣的內容,去拓展作品的世界,但如果不豐富自己的內心世界,那是寫不出來的。因此,我曾有過焦慮、煩躁。比如說馬拉松比賽,如果你想跑得更快,就需要有一套訓練方案,並且每天確實照它堅持下去,這樣也許能跑出個4小時或3小時的成績。至於小說創作,那就只有日復一日的生活和寫作,你別無其他選擇。雖然我沒有意識到從《惡人》開始自己發生了突變,但毫無疑問,我筆下的世界變得寬闊豐富了。也就是說,自出道起約5年、10年後撰寫《惡人》時的我,已經變為能夠創作出這些作品的『我』了。」

吉田先生說,無論創作哪一部作品,首先考慮的是故事發生的場所,接著確定生活在適合這裏的各種人物,最後再抱著一種想要了解這些出場人物的強烈興趣寫下去。故事發生的地點,他多選擇自己去過的地方。《怒》的舞臺,是千葉的房總、東京的新宿周邊以及沖繩的孤島。

2015年9月,吉田先生在沖繩外景拍攝現場©2016電影《怒》製作委員會

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拍成電影,吉田先生稱他的體會是,作為舞臺的地方都非常美。在拍攝電影《惡人》時,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九州北部「粗獷」的冬季美景。而此次印象深刻的景色,則是千葉的漁港背後那連綿的群山、美麗的沖繩大海以及東京的夜景。「正因在如此絕美的地方,湧動著人的各種情感,才激發了我的寫作願望,想把它們描述出來。」

故事在千葉、沖繩、東京3地交錯展開,在情節不斷深入的同時,它也提醒人們,今天在日本某處發生的現象、事件絕非與己無關,任何人都有可能被置於同樣的境況之下。一個人可在多大程度上介入他人的生活?我們是否能夠相信愛情與友情?故事中的人物面臨著這種考驗。

應寫的不是殺人動機

吉田先生在寫作當初,自己也無法決定3名身分不明的年輕人之中誰是在逃犯,是否是山神一也。他說:「起初我一直在考慮將誰設定為山神才有說服力,拼命地尋找山神的動機。但在某一時點,「我感到小說的情節發展,不在於追究為什麼這個人會殺人?最終,連作者本人也不清楚他的殺人動機。當然,不懂裝懂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是我還是決定放棄這種做法。現實中動機不明的事件並非不存在。」

「在報紙連載時,描寫了山神的父母、朋友的證言等內容。在發行單行本時,刪除了該部分的內容、我認為在《怒》這部作品中,沒有必要寫上述情節。」

「為什麼殺人?弄不清犯人心理的事件也是有的。」

我們無從揣度犯人山神用血潦草地寫下「怒」字時的陰暗心理。但是,可以說,這部小說沒有去探究殺人兇手憤怒的根源,而是描寫了與3名年輕人相關的人們的憤怒。這裏既有針對自己無法信任摯友親朋而產生的憤怒,也有針對對方背叛了自己的信任而產生的憤怒。為此整個作品充斥著現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無法輕易互信所帶來的無望、窒息與不安感。

「如果是過去,例如對剛搬來的鄰居,很多情況下大概都是人們一開始就主動與他們交流接近。這是因為大家視新鄰居為自己的同類,可以放心接觸溝通。然而,今天的社會環境變了,例如隔壁搬來的是外國人,那麼人們就會望而卻步。或許這也是出於想和他們和睦相處的願望。世界越來越大,有時反而會讓人躊躇不前。這裏存在一些微妙的細節問題,的確很難處理。」

「群星薈萃」的演員陣容

執導電影《怒》的李相日導演,在拍攝《惡人》(2010年上映)時,與吉田先生一起共同負責劇本與導演工作。李導演說:「在人們難以相互信任的現代社會,吉田先生正以小說的形式『孤軍奮戰』,拼搏吶喊。所以我感到有必要接過接力棒,以電影的方式把他的作品呈現給世人。」(7月11日記者會)

7月11日舉行的電影記者會。前排左端是李相日導演,身後是吉田先生(攝影:nippon.com編輯部)

「我是小說家,李先生是電影導演,如果我們想對這個社會說些什麼,那麼最終只能通過作品來表現。像李導演這樣,即使僅有一個人能夠真正理解欣賞我的作品,我也會覺得寫這部小說是有價值的。我本來最大的願望,正是想讓觀影人理解我要表達的想法。」

吉田先生認為《怒》這部小說中,包含著某些與《惡人》相關聯的元素,因此將《怒》的單行本樣書寄給自己信賴的李導演以聽取他的感想,而李導演則表示了想把《怒》改編成電影的意向。於是,吉田先生提出要求說,如果拍電影,那麼希望是像好萊塢大片《瞞天過海》那樣的「群星薈萃」陣容。「我直覺如果將《怒》改編成電影,其難度將遠遠超過《惡人》。這樣就需要有『武器』來幫助這部電影成功,於是我想到了『群星薈萃』這種方式。還有,作品描寫的是千葉、東京、沖繩3地的『邊緣群體』,由大牌明星們來飾演這些『少數群體』,我覺得這才有意義。」

在電影《怒》中,國際影星渡邊謙飾演千葉縣漁業合作社職員槙洋平,他因自己女兒與身分不明的男子交往而憂心忡忡。此外,以飾演男同性戀戀人的妻夫木聰和綾野剛為首,宮崎葵、松山健一、森山未來、廣瀨鈴等主角級演員,都改以往的角色形象,以精彩的演技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主題音樂由坂本龍一譜曲。吉田本人向來喜歡國內外各種類型的電影,他說:「我不是作為原作者,而是作為一名電影愛好者來看這部電影的,它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是一部從未看過的日本電影,它和以往看過的任何電影類型都不同。」

(從左上開始順時針方向)千葉縣漁業合作社職工槙洋平(渡邊謙飾)在妻子去世以後,作為單身爸爸一手帶大了女兒愛子;離家出走並在東京步入風塵的愛子(宮崎葵飾)被父親帶回家以後,愛上了在漁港打工的田代哲也(松山健一飾)。在著名通信公司工作的藤田優馬(右,妻夫木聰飾)喜歡上了偶遇於新宿的大西直人(綾野剛飾)並開始了同居生活;和母親一起搬家到沖繩孤島的小宮山泉(廣瀨鈴飾),在無人島邂逅自稱田中信吾(森山未來飾)的背包客並對其產生興趣©2016電影《怒》製作委員會

 

在國外翻譯出版

世界上最有名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其作品被翻譯成多國語言版本,而吉田先生的作品在國外也有大量譯本。那麼對於自己的作品被國外讀者閱讀,吉田先生又作何感想呢?

「近10年來,我的新書在日本一出版,馬上就會在韓國、臺灣、中國被翻譯出來。因此,我多少也開始意識到我的國外讀者。比如說『中國人』,過去我是信手寫來,只將國籍等作為一個符號來使用。但現在,我開始強烈意識到那樣做是多麼缺乏考慮,會想到中國的讀者是要看這本書的。」

迄今幾乎所有作品均在國外被翻譯出版

吉田第1本被譯成英文的小說是《惡人》。《華爾街日報(電子版)》在介紹該作品時,將其與瑞典推理小說作家拉森(Stieg Larsson)的世界暢銷書《千禧年(Millennium)》進行了比較,吉田說這令他感到非常高興。

《怒》是一部與《惡人》相關聯的系列作品,充滿懸念、推理性也很強。所以作品被譯成英語出版肯定會獲得很多讀者,而且由好萊塢翻拍並在全球發行上映也可能性十足,吉田先生對此是怎麼看的呢?

「現在,不僅限於這個作品,無論是哪個國家成為故事的舞臺都能在世界通用。比如說,把首爾的故事拿到東京來,你不會感到有什麼不協調吧。無論是美國還是歐洲,生活在那裏的人們的狀況、所做的事情大體上是相同的。此前我去紐約,在星巴克喝咖啡時就感覺到,在紐約做的事情和東京並沒有兩樣。生活在今天的世界,無論人在哪裏,他們感覺到的事情實際上沒什麼不同。」

描寫現代的日本社會和日本人是具有普遍性的——大概是吉田先生的這種信念,令人感到他的作品輕快灑脫,極其自然。

採訪、撰文:nippon.com編輯部 板倉君技
攝影:花井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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