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身与日本人

日本的文身及其歷史

社會 文化

日本的文身經歷了出現與消失的不斷反覆,其形式與審美在江戶時代獲得極大的發展。本文將追溯考察一下文身那些不為人知的歷史。

文身,日本各地自古以來的習俗

刺破皮膚,注入色素,繪出圖文、符號、線條等,文身是人類最古老的身體修飾法之一,在世界各地都有所見。與割禮、纏足、抻長脖子等習俗一樣,人們無法確定它的起源。然而,根據日本出土的泥人及古墳土俑上的圖案符號等推測,日本自古便存在文身的習俗。

從日本南端的奄美群島到琉球群島一帶地區,女性曾習慣於在從指尖至胳膊肘的部位刺上文身,並將其稱之為「Hajichi」。儘管現存的相關記錄是從16世紀開始的,但仍可推斷出在此之前「Hajichi」便已存在。其中,特別是手部的刺青,表示女性已婚;女子在文刺後會受到祝福,它兼具有人生進入一個新階段的含義。各個島上的文身部位和圖案皆有不同,一些島上還留傳著古老的觀念,認為沒有「Hajichi」的女性來世將一生勞苦。

另一方面,日本北方原住民阿伊努族的女性則在嘴唇周圍和手上文刺文身。由此可知,日本各地自北向南都曾廣泛地流行文身的習俗。在日本的創世神話《古事記》(712年)和《日本書紀》(720年)中也提及了文身,稱它是邊境居民的習俗,也是刑罰的一種手段。

自7世紀中葉開始,日本的審美意識產生了巨大變化——相較於身體之美,整體上更偏重於衣著、芳香等在昏暗的室內也顯得光彩奪目的「美」。於是,文身日漸式微,有關文身的文獻與繪畫資料在17世紀初也變得難尋其蹤。

復活,在世界上獨放異彩

經歷了戰國時期,日本邁入了社會安定的江戶時代,文身的歷史車輪再次轉動起來。一些文獻中又開始出現了有關的記述。比如,妓女與客人之間,以切掉小指,或在身上刺入對方的名字等方法,以示永遠相愛。後來,文身在俠客之間也作為他們互表誠信誓約的方式而流行起來。

豐原國周的《東京之花 尾上菊五郎》(Aflo)

此外,文身亦受到從事建築、祭典活動等的準備工作,並同時擔任街道內消防救火任務的「鳶」和專事遞送書信、錢款和貨物的「飛腳」的喜愛。他們工作時身著服裝會帶來諸多行動不便,因此常常只穿一條丁字褲。而對裸露肌膚感到抵觸的這些人,便在身上刺入文身。於是,社會上形成了「『鳶』必有文身」的固有觀念。對於沒有文身的年輕「鳶」,街道裏有錢勢的人還會集體出錢供其文身。奮戰在火災現場的「鳶」,在江戶時代是「帥氣、瀟灑」的象徵,因此,鳶的文身對他們居住的街道來說,也是一種體面和驕傲。

「鳶」們刺入的文身圖案大多為龍,據說是因為相信龍會興雲降雨,能在冥冥之中保佑自己。隨著這種需求的增加,文身也從一開始的簡單文字和圖案,日益變得複雜,文身部位也不斷擴大。這也促使了日後文身師的誕生,出現了專門為人文身刺青的職業。

歌川國芳的《武者繪 通俗水滸傳 浪裏白條張順》(Aflo)

在大眾文化的世界中,刺著文身的俠客作為「鋤強扶弱」的理想形象開始被畫入浮世繪,並迅速成為人們仰慕的對象。19世紀上半葉,浮世繪畫家歌川國芳,將中國小說《水滸傳》中的主要人物全身都繪滿文身,大獲好評。歌川國貞等人隨後發表了刺有文身的歌舞伎演員的浮世繪,也受到了大眾的喜愛。這一潮流反過來又影響了歌舞伎,在《白波五人男》(1862年)等劇碼中,扮演主要角色的演員,穿起了帶有文刺花紋的內衣。在浮世繪和歌舞伎的進一步刺激下,原本就在不斷擴大的文身部位,此時更是擴展到了全身。

三代歌川豐國(歌川國貞)的《青砥稿花紅彩畫 白波五人男 濱松屋》(Aflo)

明治政府,嚴格限制文身

由於在武士階級中儒家思想根深蒂固,忌諱自傷身體行為,因而文身沒有流行開來。另外,自1720年起,作為刑罰的附加刑,還開始實行了在額頭和胳膊上刺青的「黥刑」,所以平民百姓中不乏有人厭惡文身。但是,儘管江戶幕府幾次對文身加以管制,卻未有成效。19世紀下半葉,日本的文身達到了鼎盛期。

此後,掌握了政權的明治政府,取消了閉關鎖國政策,力圖成為與歐美比肩的文明國家。於是,外國賓客、遊人和船員開始紛紛到訪日本,這是400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並且,他們把遊歷日本途中所見所聞,比如男女混浴、僅穿一條丁字褲的通體文身男子在街上闊步而行等景象,作為日本特有的風俗寫入遊記。

明治政府非常重視這些被歐美人視為日本未開化的部分,於明治5年(1872年)立法,對文身師與文身客雙方實行了限制。到了20世紀初,日常身著衣物的習慣在社會上也得到普及,文身便被隱藏到了服裝的深層。在這裏筆者想補充一句,那就是反過來說,或許是在這個文身受到取締的時代,讓「唯有隱藏文身,精神世界才愈加深邃美好」這種想法變得更為強烈。

此外,沖繩和阿伊努地區女性文身的習俗亦受到衝擊。雖然也有人秘密文身,可是一旦被發現,就會因野蠻落後而遭警察逮捕,被迫以手術或鹽酸清洗等方法去除文身。現在,這些地區代代相傳的文身習俗已然絕跡。

文身師,遠渡重洋,大展身手

另一方面,有些來日本的外國人,將文身當做「日本特產」。登基前的喬治五世(伊莉莎白二世女王的祖父)、俄國的尼古拉二世等都曾在日本文刺,這些可在記錄與證言中得到確認。而且,由於英美的報紙刊登了海軍士兵和遊客講述的在日本文身的經歷,人們開始對此發生強烈的興趣。而滿足了這些人好奇心的,就是遠渡重洋的日本文身師們。

當時日本國內的文身師,表面上有的是做「招貼畫」生意的,就像現在的看板製作商;有的是開「燈籠店」的。他們是在暗地裏從事文身生意。其中有些人渴望更加自由的工作,便遠渡香港、新加坡、菲律賓、泰國、印度、英國和美國等地。這些有關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活躍在英美的日本文身師的情況,在小山騰及其之後的筆者的研究中都有詳細的闡述。

遠渡海外的文身師,他們的顧客多為客船乘務人員和乘客,因此他們或在港口附近開店,或租借酒店的房間做為工作場所並展轉於各地。例如,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一名曾在倫敦和紐約工作、名為Yoshisuke Horitoyo的文身師,對報社記者稱,自己也曾到中國、香港和巴黎等地工作,還特別談到在香港時,曾給菲律賓的第一任總統阿奎納多刺過文身。

住在長崎的文身師O.Ikasaki的文身底圖圖冊。20世紀初,Horiyoshi Ⅲ收藏

儘管日本文身師憑藉精湛的技藝獲得了頗高人氣,但大部分顧客想要的不過是一些輕而易舉即可完成的小文身,少有日本那樣的能長期光顧的客人,所以文身師們的技術似乎並不能得到充分發揮。

二戰後,文身開始向普通人的時尚轉變

1948年,二戰中戰敗的日本全面解除了文身禁令。在駐日盟軍總司令部(GHQ)的占領下,日本各地建起了美軍基地,文身師在軍港橫須賀,以停泊港口的美軍士兵為顧客,做起了文身生意。據說在這裏也是美國特色的文身比日式圖案受歡迎,並且在韓戰和越戰時期,文身生意異常火熱。

1953年12月,在韓國拍攝的澳洲士兵。據說這些文身是在埃及、英國、香港、日本和印度文刺的。收藏於澳洲戰爭紀念館(https://www.awm.gov.au/collection/HOBJ4707/

上世紀70年代,在文身長期淡出人們視野的日本文身師們開始了出版和展會等活動。這一時期,時裝設計師三宅一生、山本寬齋分別發布了靈感源於日本文身的「TATOO(文身)套裝」。80年代,由於美國等地的搖滾樂隊歌手們身上常常刺有文身,因而對此感興趣的日本年輕人有所增加。此後,隨著文身人氣的提高,喜愛傳統文身的人也越來越多。

"Tatoo" SS1971/970 Issey Miyake ISSEY MIYAKE / "Grid Body" Tokujin Yoshioka
"MIYAKE ISSEY: The work of Miyake Issey" National Art Center, Tokyo March 16 - June 13, 2016(攝影:nippon.com編輯部)

2014年,關東律師聯合會以1,000名20歲至60歲男女為對象進行了一次隨機調查,結果顯示其中16人刺有文身。從海外的文刺率占人口的1成至4分之1這一比例來看,該數字顯得有點微不足道,但我們可以說的是,文身作為一種時尚,在日本也開始立足生根了。

参考文献

  • Christine Guth:“Longfellow’s Tattoos: Tourism, Collecting, and Japa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04.
  • 小山騰《日本的文身與英國王室——從明治時期到第一次世界大戰》,藤原書店,2010年
  • 玉林晴朗《文身百態》,文川堂書房,1936年
  • 山本芳美《文身與日本人》,平凡社,2016年

標題圖片:豐原國周《三福 白色瀑布前的名演員們 江戶時代 1863年》(Af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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