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战殁者”——巴士海峡慰灵祭奠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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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0万人殒命的巴士海峡举办的大规模祭奠活动

2015年8月2日上午11点半——

潮音寺位于台湾最南端的屏东县猫鼻头。在这里,为巴士海峡战殁者举办的超度诵经仪式开始了。当是时,一直闹哄哄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不仅仅是参加者,就连阳光、树木以及风,都像在侧耳倾听。这儿形成了一个神奇的空间。

我的头脑中千头万绪,静寂中诵经声一直流淌进我的心灵深处。

碧空万里无云。在摄氏40度左右的台湾最南端,战后首次为巴士海峡战殁者举行了大规模的慰灵祭奠活动——“战后70周年巴士海峡战殁者慰灵祭”。

太平洋战争(大东亚战争)末期,美国在巴士海峡部署实施潜水艇“狼群战术”。为阻止日本输送兵员和物资,在该海域袭击向南方航行的日本运输船只。从1943年至1944年再到1945年,战斗日益惨烈。日本运输船在航向南方途中前仆后继般地被击沉。慢慢地,这个海峡被称作“魔鬼海峡”、“运输船墓地”。

但是,虽然丧失了制海权,日本仍然强行继续执行运输作战任务。“巴士”指代甚至包括延伸进太平洋和南支那海的这片广阔海域。在巴士海峡的战殁者,最终高达“10万人”这一惊人的数字。

死难者的精确数字到如今也还不清楚。因此慰灵祭奠活动也只是小规模地举办,有时在海上有时在台湾。但是,这次是战后70年来首次举行的大规模慰灵祭奠活动。

去年10月,我写的一本描写发生在这个海峡的悲剧的战争纪实文学作品《恸哭的海峡》出版了。该纪实文学作品以两位人物为中心展开描写。其中一位是独立步兵第十三联队通信兵中岛秀次(2013年10月以92岁高龄去世)。他在巴士海峡漂流了12天之后奇迹般地获救,二战结束36年之后他创办了潮音寺。另一位是漫画《面包超人》作者柳濑嵩的弟弟,在巴士海峡战死的海军少尉柳濑千寻(1944年12月死去,时年23岁)。

发狂而死的战友们

1944年8月19日拂晓,中岛秀次所乘坐的运输船“玉津丸”在前往菲律宾的途中,遭受美国潜水艇的鱼雷攻击而沉没。在经历地狱般的海上漂流之后,他奇迹般地获救了。

“玉津丸”的沉没,导致全船大约5000人丧生。这在巴士海峡的悲剧中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勉强还能漂浮在海面上的士兵们,在漂流的过程中,不久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在没有淡水也没有粮食的竹筏上,大家只能喝海水,但马上尿就变成茶褐色,呈现出和尿毒症一样的症状,乃至出现幻觉,在竹筏上发狂而死。

由于太阳暴晒,皮肤呈现出烧伤症状,很快就变成茶褐色。

中岛也出现了幻觉,但想到“在这儿死去的话妈妈会多伤心啊,不能就这样死了”,凭着这股信念勉强保住了一口气。每迎来一个早晨,他就用小刀在竹筏上刻下标记,没有丧失“时间流逝”的感觉。事实上直到12天之后,中岛才被日本的海防舰救起。

余生为伙伴们超度

对于死去战友们的遗憾,中岛始终无法释怀,决心将战后的后半生用来为伙伴们超度。那是因为,作为战后日本的基石而死去的伙伴们基本被人们遗忘了,甚至作为惹人厌讨人嫌的“过去”而被切割舍弃。对于这种现象,中岛实在无法忍受。

经过战后36年的漫长岁月,中岛用自己的私人积蓄,以及在众多台湾人帮助下募集的善款,终于达成了夙愿。他决心一生守护这座潮音寺,虽然其间几经周折,比如建设用地卷入土地纠纷等。

2013年,在我对他进行两天采访的一个月之后,中岛先生去世了。去世前两天,中岛先生在写给我的信中这样说:“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我觉得身体动不了了,就这样算了吧。”

在采访结束我正要离开的时候,中岛先生用他那瘦小的手抓住我的衣袖不放,“门田先生,再听我说说吧”。“再听我说说”这句话,现在想起来,意思就像是说请帮我把战友的心声“更广泛地传达给后世吧”的意思。

在中岛先生倾其一生创建的慰灵之寺潮音寺里,首次举行了大规模的慰灵祭奠活动。对此,我感慨万千,无以言表。

最喜欢的弟弟之死与面包超人的诞生

另一方面,柳濑嵩的弟弟柳濑千寻,是从日本旧制高知高中考进当时的京都帝国大学法学系的青年才俊。他柔道也很厉害,文武双全。柳濑嵩对这个弟弟一向引以为傲。

幼年时期丧父的兄弟俩,关系特别要好。千寻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个好弟弟,当哥哥和附近的孩子们打架时,虽然自己还小根本帮不上忙,但仍嚷嚷着“我要保护哥哥”,拼命为哥哥加油。

柳濑嵩的随笔里,多次出现小时候圆圆脸的千寻。柳濑嵩一直声言“我非常讨厌战争”,最终创作出了“面包超人”,它甘愿让饥饿的人们撕下自己的面包头来吃,具有终极的“自我牺牲人格”。这个主角长着和千寻那样的圆圆脸。

作为战后日本基石的战殁者们,正是这样作出了自我牺牲的人们,换言之他们是“为了他人而活着的人们”。面包超人指的是谁呢——我带着这个问题写完了《恸哭的海峡》。

柳濑千寻少尉乘坐的是“吴竹”驱逐舰。作为反潜侦察室的指挥官,他肩负着发现敌方潜水艇的使命。但1944年12月30日,“吴竹”驱逐舰遭受美国潜水艇的两枚鱼雷攻击,在巴士海峡沉没了。

为死去的父亲和10万战殁者诵经

“吴竹”驱逐舰的舰长是吉田宗雄少校。在慰灵祭上诵经的,正是已故吉田舰长的儿子吉田宗利(临济宗禅林寺的住持,73岁)。吉田宗利长期在佐贺县担任高中教师,曾经担任该县升学率最高的高中佐贺西高中的校长,是佐贺县教育界的权威人物。同时,吉田家还一直担任小城市禅寺的住持。

3岁时就与父亲死别的吉田宗利,不记得父亲的脸长什么模样。但是,母亲在丈夫受训的海军军校同期(第62期)文集中收入的一篇手记中,记下了吉田宗利和父亲离别时的样子。

“丈夫紧紧握着长子的手,摸着他的头说‘那爸爸就走了,要好好的啊’,留下这么几句简短的话就决然地出发了。像是有预感似的,长子宗利一直哭闹着撒娇说,‘我要跟爸爸走嘛’,把我累得够呛。丈夫像是回应孩子似的多次回头挥手,精神十足地出发了。他的那个样子,直到现在还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个3岁的孩子,经过战后的70年,现在已经73岁了。为了给死去的父亲和10万名战死者诵经,他特意从佐贺县赶过来。

在吉田住持的诵经声中,包括遗属在内很多参加者上香。我也是其中之一。大家依次走上久经风雨的潮音寺二层正殿,为战殁者双手合十祈福。

战殁者告诉我们的

据说“每个人都会死两次”。第一次是物理上的肉体“死亡”,第二次则是其存在和死亡都被遗忘的时候。

在运输途中死去的战殁者们,长期被祖国轻视怠慢。但是,对于“被遗忘的战殁者”们,从遗属到普通人,很多人都从心底里为他们祈祷冥福。

也有人上香的时候双眼含着泪水。我感到,对于奉献了宝贵生命的战殁者们,大家心底里都在传递着共同的心情,“我们绝不会忘记你们”。

之后,大家前往巴士海峡海岸,向大海献花。遗属中有一位女性,她的父亲葬身于巴士海峡,现在她的母亲也去世了。她带着母亲的遗骨前来参加活动。她一边把母亲的骨灰洒向大海,一边面朝巴士海峡说:“父亲,和母亲一起回日本吧”。

巴士海峡吞没了无数日本年轻人的“生命”和“遗憾”。这个场景让人觉得不能再让那些战殁者去“死第二次”了。

在剧烈变化的亚洲局势中,日本今后将如何保护本国领土和国民的生命财产呢?眼前广袤蔚蓝的巴士海峡,现在正对着我们说着些什么呢?站在盛夏的巴士海岸,我思考着这个问题。

(写于2015年8月26日)

标题图片:2015年8月2日,“吴竹”驱逐舰舰长的儿子吉田宗利住持(右)站在台湾屏东县的陆地上,面向巴士海峡为战殁者祈祷冥福(图片提供:时事通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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