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石碑——有感于牡丹社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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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朽斑驳的历史

今年春天,我在那霸与冲绳大学的又吉清盛教授见面时,从教授那里第一次听说了长崎有一座与牡丹社事件相关的石碑的事。

石碑伫立在陡峭坡道的登顶之处(图片提供:平野久美子)

我立刻联络了当地的大学教授与对历史所知甚详的友人,获得了在长崎市东边的西小岛町一带石碑似乎仍然现存的回答,于是决定出发前往长崎。

从昔日“唐人屋敷”(江户时代“锁国”政策下建立的中国人住居区——译注)所在地馆内町,踏着陡峭的石阶攀登而上,一个大约1000平方米大、由石墙围绕的场地顿时出现在眼前,走近仔细一看,这块空间的一部分延伸到小学校园的后院。进去之后,就会看见建于1875年的“台湾役战殁之碑”和“征台军人墓碑”,与戊辰战争参战纪念碑“振远队之碑”并列伫立其中,四周杂草丛生,落叶满地。

石碑全数都已变色呈黑。一旁则可见由各地出兵战死、或者是病死的兵士的坟墓,像日本象棋的步兵棋子一般排列着。视线中与墓地及小学校舍二楼几乎相同高度的,是以坡道多而闻名的长崎独有的风景。从1861年开设的西医医院“小岛养生所”就在旁边一事来推测,当年因感染了疟疾而返乡的兵士,应确实是在此接受的治疗。

“征台军人墓碑”(左)和当时的大仓组捐献的石灯笼(中),右为合葬殉职军人军属的“军人军属之碑”(图片提供:平野久美子)

“台湾役战殁之碑”上铭记着出兵的意义以及永久彰显战殁者名誉等的内容,“征台军人墓碑”上则记载着天皇在明治7年4月发出敕令一事,以及出兵台湾的日本军的辉煌战果等内容,但文字早已斑驳难辨。一手拿着事先准备的资料(做参考),一手试着去石碑上勾勒以汉文文体书写的碑文,渐渐地我的手指尖上微微感触到了“牡丹乡之贼”这几个文字。

带领我到访的友人介绍说:“每年一度在春分的时候,似乎有志愿者聚集于此,进行供养祭拜,但市民们几乎对此事一无所知。”

长崎市的文化财保护课表示,牡丹社事件的石碑并非属该市管辖;而在向护国神社的社务所询问后,也得到了资料因为原子弹爆炸而遭焚毁、详细的事情并不清楚的回答。明治初期的长崎,曾经设有担纲台湾问题的中央政府外派机关“蕃地事务局”,而长崎作为1874年出兵台湾的据点港口,发挥了很大的功能,即便如此……。今天,活跃于近代日本舞台的英国商人托马斯·哥拉巴等人大受赞许,三菱造船所的船坞、起重机等作为近代工业遗产,也吸引了公众的目光;而与此同时,又存在着为人遗忘的历史,风化的记忆。

近代日本,初次出兵海外

“征台之役”是近代日本第一次出兵海外,其意义对日本与台湾自不待言,在日本对东亚的关系上也具有重要含意。台湾将那场战役及其源头——琉球人民遭难事件,一并合称为“牡丹社事件”,所以以下笔者也依此来记述整个事件的大略经过。

“征台军人墓碑”与阵亡者墓(图片提供:Antoine Pouley)

1871年10月,一艘向琉球王府上缴年贡后返航归途的宫古岛船只,因遭遇台风而漂流至台湾东南部,幸存者66人上岸后,有54名遭到原住民(排湾族)杀害。这原本是因语言与文化的隔阂而发生的事件,但却没有以常有的遇难事件或单纯的惨剧而告终结。当时,明治政府一方面面临琉球归属的问题,一方面针对士族阶层蓄积已久的不满,急于寻求解决的手段,于是便利用了这次遭难事件。1874年,陆军中将西乡从道率领3600余人组成的军队,出兵压制了牡丹社与高士佛(Kusu-kusu)社等部落。日本军为被害者在当地修建了“大日本琉球藩民五十四名墓”后,携带了44名罹难者的头盖骨归返。

明治政府藉此为机,向国内外表明琉球为日本所领有,并于1879年合并琉球,其后又于1894~1895年的日清(甲午)战争胜利后,进一步将台湾纳入领土。

实现历史性的和解

我重新对这个事件产生兴趣,是在2005年春天。某日我在台北偶然从电视新闻上看见牡丹社事件加害者与被害者双方的后裔在冲绳县会面并进行和解的报道。那样戏剧般的事情是否真的能够实现,令我半信半疑,但最终在相关人士的努力之下,于当年6月达成了和解。想必双方都需要超乎想像的勇气与宽容心吧。

此后,我在发生牡丹社事件的台湾屏东县,见到了当年提倡和解的华阿财先生。身材魁梧、容貌威严的他,是高士佛(Kus-kus)社头目的子孙,原住民名字叫做Valjeluk。华先生从在地的牡丹乡乡长一职退任以后,一直以原住民的观点对该事件进行调查。被清朝视为“化外之民”、又被日本定位为野蛮的加害者的排湾族,尽管是事件的当事者,却不曾对自身族群的口传立场有过公开的表述。而令人开心的是,近年作为华先生后继者的年轻排湾族研究者也已经作育有成。

华阿财先生,手持报道于日方后裔达成和解的报纸(图片提供:平野久美子)

随着对事件调查的不断进展,在华先生心中,希冀超越被害者与加害者的立场、让彼此间的理解相互深化的想法也与日渐强。

“虽然事件是因误解而造成的,我仍然对于我们的祖先夺去了诸多无辜的性命一事感到无比后悔。因此,才决定要坦率地认罪和道歉。”

对诚实地面对历史、并努力坚持从多角度来检证事实的华先生,我想表达由衷的敬意。关于2005年的和解仪式,华先生对我表示:

“与其永远将不幸的历史伤痕留在心中,不如互相愈合心灵的创伤并携手共同步上和平之路——我们向宫古岛的人们发出了这样的倡议。”

“牡丹社事件”被害者与加害者的后裔能够超越彼此的立场,为构筑朝向未来的关系而共同努力,这种姿态,给予了纠纷、战争频发的现代以诸多的启示。是的,牡丹社事件绝非已经过去的事件,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该将其遗忘,不论是145年以前的事件、抑或是石碑的存在。

台湾屏东县的牡丹社事件纪念公园(图片提供:平野久美子)

(2016年5月9日)

标题图片:华阿财先生,一直以排湾族的观点从事事件的验证(图片提供:平野久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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