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正义的魅力：娱乐世界里的黑道

北野武导演的电影《极恶非道》（2010年）系列，第3部《极恶非道 最终章》在2017年10月7日公开上映。 “全员恶人”――如同第1部的宣传标语，影片描写了黑道之间的激烈争斗，一连串的背叛就此展开。这是北野首次执导的系列电影。连同第2部的《极恶非道 Beyond》（2012年），合起来的票房收入超过22亿日元。

《极恶非道 Beyond》公开上映的时候，导演北野如此说道。

“日本黑道影片的发展史上，（高仓）健或鹤田（浩二）主演的侠义影片达到全盛时期，后来又有了深作（欣二）导演的《无仁义之战》系列。（中略）黑道影片的潮流却在深作导演之后就停止了。”（电影网站“OUTSIDE IN TOKYO”的访谈内容）

于是，延续那个潮流的就是《极恶非道》。

电影《极恶非道 最终章》里的北野武（艺名ビート たけし）　©2017《极恶非道 最终章》制作委员会

正如北野导演所言，1960年代的黑道影片由于侠义片达到了全盛时期，侠义片描写的都是男子汉中的男子汉，以及过去那种美好的黑道世界。进入70年代以后，以真实人物、组织为原型的实录（真实记录）路线成为主流，代表性的作品是深作欣二导演的《无仁义之战》。

黑道影片的金字塔

由菅原文太领衔主演的《无仁义之战》（以下简称《仁义》）1973年1月13日公开上映，真实重现战后广岛发生的黑道争斗事件，影片从这样的旁白开始。

〈日本败战后已经过去1年，虽然战争这个巨大暴力消失了，但是失去秩序的国土上又卷起新兴暴力的漩涡，人们要如何对抗这种失序状态，唯有靠自己的力量――〉

在那不久之前的1972年7月15日，美国电影导演法兰西斯・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拍摄的意大利黑手党题材的《教父》（The Godfather）公开上映，包括日本，在世界各地引起了轰动，非常卖座。当时，东映的冈田茂社长似乎受到这部电影的激励，做了如下的发言。

“1972年的今天，大家所追求的是具有强烈写实性的社会题材，电影《教父》就是如此。我称这种类型为实态电影，它具有不同于明星制度（star system）的另一种魅力。东映也想制作这样的实态电影大作”（《电影旬报》（キネマ旬報）1972年9月下旬号）

之后诞生的便是电影《仁义》，到1974年的短短期间接连推出4部续集，这个系列创下票房纪录，至今依然在很多影迷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美国人电影评论家Mark Schilling由于迷恋60年代风靡一世的东映侠义影片，便走访日本的导演、演员，写了一本《The Yakuza Movie Book: A Guide to Japanese Gangster Films》（2003年），将日本的黑道影片介绍给世界。这些影片中，就有鹤田浩二主演的《人生剧场》系列、高仓健主演的《日本侠客传》系列、《网走番外地》系列、《昭和残侠传》系列等。

“影片里出现的老大有的是好人有的是坏人，好的老大被描写为有良知的人物，由高仓健诠释的黑道份子无论走路姿势还是讲话方式都很帅，虽然单纯，但是在我看来相当有魅力。故事里面有很多幻想成分，但也能看到一些日本社会的现实面，有观赏价値。”

这样的侠义影片和深作导演的《仁义》哪里不一样呢？ Mark Schilling接着说道。

“战争结束的时候，深作导演刚15岁。深作自身亲眼目睹朋友的死亡，他为了活下去吃尽了苦头，这种苦难的经历赋予了作品真实性。深作导演曾对我说过，黑道影片只要把黑道份子走路的姿势描写成一幅画就好，与故事细节无关。”

因为电影《仁义》的成功，东映以此为契机，把黑道影片从侠义影片转向实录路线，可是这股风潮并没有持续很久。 1973年，采用现实人物和组织实名拍摄的电影《山口组三代目》（高仓健主演）公开上映。但是，这部以当时山口组最高干部──第三代的田冈一雄自传为题材的电影引起了警察的反弹，导致当局的介入。结果，原本预定拍3部，却只到第2部就结束了，实录路线的风潮也就此衰退。

开头的《极恶非道》就在此潮流的延续下登场，睽违已久的黑道题材系列影片刷新了票房纪录。既不像侠义影片走虚幻路线，也不像实录路线般的写实，由此便产生了现代感和魅力。

电影《极恶非道 最终章》的其中一幕　 ©2017《极恶非道 最终章》制作委员会

电影《极恶非道 最终章》宣传海报　 ©2017《极恶非道 最终章》制作委员会

BL描写的新黑道世界

电影以外，1986年出版的小说《围墙内不认输的囚犯们》（暂译，原文为《塀の中の懲りない面々》）一跃成为畅销书。同书被改拍成电影和电视剧，甚至获得流行语大赏，掀起一股热潮。作者安部让二原本是帮派份子，这是他基于自身的坐牢经验写成的自传性小说。同样在1986年出版的家田庄子《极道之妻》也很畅销，这是一部聚焦生活在黑道世界里的女性，作者亲自深入调查探访而写出的报告文学，这本书也经过相当一番故事化处理后被改拍成系列电影。

除了小说，黑道也成为丰富的漫画题材。 《内衣教父》（原文为《静かなるドン》）（1988年〜2013年）、《代纹TAKE2》（1990年〜2004年）、《黒金帝王》（原文为《ミナミの帝王》）（1992年〜）、《杀手1》（原文为《殺し屋1》）（1998年〜2001年）……直到近年的《土龙之歌》（原文为《土竜の唄》）（2005年〜）等作品，都分别被改拍成娱乐性更高的电视剧或电影。

在漫画的世界里，黑道题材还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发生“进化”。以男男恋爱、性爱为主题的领域称为“BL”（Boys Love），主要以女性读者为对象的BL漫画里，黑道也是人气题材之一。

《鸣鸟不飞》（原文《囀る鳥は羽ばたかない》）作为代表性作品获得高度评价。 2013年开始连载，并且获得2015年女性杂志《FRaU》举办的第3回FraU漫画大赏。这个奖是以“值得推荐给上班族女性的作品”为评选基准，前一年的得奖作品是《月薪娇妻》（原文《逃げるは恥だが役に立つ》），最近刚被改编成电视剧引发热潮。 BL作品，而且是黑道题材获奖，可以说是相当罕见。

漫画《鸣鸟不飞》的单行本

《鸣鸟不飞》是描述身为暴力团的若头（小弟的领导者；二当家）且有受虐癖的矢代，与被矢代雇来当随从兼保镳、当过警察的百目鬼两人的关系为中心展开的男男恋爱、性爱。当然，不光是这些，细致描绘出的黑道世界也是一大看点。深入黑道世界取材超过20年的自由作家铃木智彦表示，《鸣鸟不飞》是会“让人联想起《无仁义之战》”之作。

“在黑道世界里，因为女性被认为很肮脏，需要避讳，所以即使是虚构作品，也基本没有女性登场，至多不过会出现黑帮的妻子“大姐头”这样的女性角色。所有的故事都是由男性建构起的黑道世界，可以说最适合BL了。不仅如此，《鸣鸟不飞》的故事主干是真正的黑道群像剧。而且，不是和女性，而是男男之间的情爱，只是把设定单纯地转换一下就让场面有了无限的扩张空间，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举例来说，下面的描写就是铃木所说的“场面的扩张”。矢代与上层组织的干部三角曾经有段时间是情侣关系，这是他们在餐馆用餐时的对话。

三角：“今后你就要在我的手下工作。”

矢代：“是真的吗？听说夺位之争，你也牵涉其中。”

三角：“组长的情况看样子不是很乐观，但是现在上层干部里面却有些人对我敬而远之，实际上要如何行动，我也还没头绪。”“虽然对平田过意不去，但我希望你在我身边，再一次成为我的人吧。矢代，你只要跟在我后面就好，其他的全部由我来承担。”

这样的对话内容看似黑道里经常会出现的场景，可是铃木却对此大赞不已。

“黑道社会有相当严格的上下关系，但是矢代称呼三角为“你”，这里可以嗅出两个人的特别关系。还有，“再一次成为我的人吧”，除了“在我的手下工作”之外，也带有“做我的女人吧”的意思。”

《鸣鸟不飞》不仅俘获了大批对于黑道影片有距离感的女性读者，也将铃木这样的男性读者吸引到了BL的世界中。就连歌手兼演员的福山雅治也曾经在广播节目中，大力称赞这部作品为“杰作”。

黑道作品的“写实性”

曾经演出电影《仁义》的松方弘树，在之后与梅宫辰夫的对谈（《周刊现代》2015年4月25日号）里，感叹地说：“那个时候，不管社会是好是坏，都很宽容。遗憾的是，现在却变成一个难以拍摄黑道影片的时代”。梅宫也透露出他对黑道影片的看法，“现在如果拍摄黑道影片的新作品应该会受欢迎，日本的黑道组织构造和那个时候没什么改变，作为群像剧的舞台，黑道世界是最合适不过的题材了” 。

如梅宫所言，《极恶非道》也好，《鸣鸟不飞》也好，虽然艺术类型不同，可是以黑道世界作为群像剧的舞台是相当成功的。在侠义影片与实录路线之间，这些人气作品正好处于虚构却又真实的绝妙位置上。

只是，现实的黑道世界里，当然又有与之不同的现实。 2015年在电视播出后获得广大回响，于是2016年拍成电影，在日本各地的独立戏院（mini theater）吸引众多观众的纪录片《黑道与宪法》（原文为《ヤクザと憲法》）（日本东海电视台制作），就是探讨黑道是否有人权这样的深度问题，内容发人深省。

记录片里，现实中的黑道在接受采访时如此说道。暴力团对策法三番两次的修正，再加上日本各地全面实施了暴力团排除条例，黑道这一途真得让人待不下去，难以生存了。银行户头必须解约，还不能投保，连小孩也无法上幼稚园――。

“政府就是不承认黑道的存在，是吗？说什么暴力团，如果真的不承认，就把黑道消灭好了。”

电影《黑道与宪法》的一幕　©东海电视台播映

不过，娱乐作品里描写的“真实性”，终究只是片面的。就像过去的侠义影片一般，内容在某种层面上带有一些幻想成分，这样的黑道题材的娱乐作品今后市场也会越来越开阔吧！

撰文：桑原利佳（THE POWER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