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后70年

从“军都”到和平的象征——作为“外交工具”的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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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一个“军都”的广岛,经过战后重建成为一个“和平纪念都市”。在日本的历史认识受到考问的今天,作为遭受过原子弹轰炸的城市,广岛的象征意义已变得越来越重要。本文将以冷战后的全新逻辑思路,针对作为日本和平主义象征的广岛重新展开思考。

对于安倍首相而言的“鬼门”

广岛总会在每年8月6日迎来某种意义的盛况。今年恰逢战后70年,或许这种氛围更加明显。在安保法制与和平主义的关系受到考问的背景下,或者说国内与国际上的“历史认识”内幕受到考问的背景下,广岛所带有的象征意义正变得愈发重要。

今年约有55000人参加了和平纪念仪式,100个国家的驻日大使列席了仪式。除了驻日大使卡罗琳・肯尼迪外,美国还派了副国务卿罗斯・高特莫勒出席活动,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除了英、法、俄三国外,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也派出了代表,有核国家中,只有中国没有派大使出席。近年来,阿富汗和卢旺达等刚刚结束战乱的国家的驻日大使也屡屡访问广岛,他们将此作为发表声明的一种言论机会。

对于安倍晋三首相而言,广岛正逐渐成为鬼门(避讳之地——译注)。为了避免出现因2014年纪念仪式致辞酷似上一年致辞而“被抨击复制粘贴”的状况,安倍首相采用了全新的致辞内容。于是,今年便遭到了批评——“这次没有提及首相每年都会提到的无核三原则,是何意图?”。在与原子弹爆炸受害者会面时,又被要求撤销安保法案,只能被动防守。但即便如此,对于高举爱国主义旗帜的安倍首相而言,8月6日访问广岛是无法逃避的。

到和平纪念资料馆修学旅行的学生人数锐减

广岛市内所有酒店8月5日晚上的客房都会提前几个月被预订一空。8月6日全天,各种团体会在市内各处举办各种活动。除了传统的原子弹爆炸证言集会外,还有政治集会和文化发布会等。而市民和访客最容易融入的是8月6日傍晚放流灯笼的惯例活动。

这一天最打眼的是外国访客。有人会像和平运动家一样打出标语牌,也有穿着短裤悠闲观光的团体。广岛市、广岛县的政府方面,除了组织和平纪念仪式外,也没有忘记向访客大力宣传宫岛等观光资源。

晚上8点,NHK国际广播在原子弹爆炸圆顶屋和灯笼放流会场之间的场地拍摄节目,我担任了评论员,由于是英语节目,所以日本人都没有停步。但路过的外国人都驻足倾听了节目内容。

提到广岛,在日本人的印象中,可能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前往当地倾听原子弹轰炸受害者证言的修学旅行学生团体。但前往广岛开展修学旅行的人数正在持续锐减。拿广岛和平纪念资料馆参观人数的数据来说,上世纪80年代,修学旅行参观者几乎一直保持在50万人的水平,占到了总人数的近四分之一,但2014年度减少到了约30万人,仅占总人数的23%。过去10年左右的时间里下滑程度非常显著。

愈发受到外国游客关注

相对于此,同期的外国游客数量始终保持着每年数十个百分点的较高增长率,年年都在刷新历史记录。2014年,约23万名外国人参观了广岛和平纪念资料馆,占到了入场总人数的约18%。外国访客人数正以超越日本修学旅行人数的势头不断上升。

实际上,在号称每月访问量达两亿人次的猫途鹰网站(美国网站)上,按照发帖数量统计出的2014年度“外国人喜欢的日本观光景点”中,广岛的原子弹爆炸资料馆和原子弹爆炸圆顶屋排到了第二名(广岛宫岛的严岛神社位居第三)。原子弹爆炸资料馆和原子弹爆炸圆顶屋虽然2014年屈居京都伏见稻荷大社之下,但在2011年度至2013年度却连续三年都位列榜首。而且,在亚洲的博物馆及美术馆类排行榜上,原子弹爆炸资料馆排名第三。可以看出它在日本的建筑设施中具有极高的国际知名度。

鉴于这种情况,欲将先于2016年七国集团峰会召开的外长会议变为大型国际宣传舞台的声势在广岛高涨起来。当然,会议的重要主题可能是核裁军问题。但这并不是全部。最近几年,广岛县和广岛市一直在研究向外国人说明广岛“战后重建历史”的方法,还印制发行了宣传册。他们希望强调广岛作为历史资产的意义,为现代那些经历了战乱的社会构建和平做出贡献。

作为和平主义象征的广岛

其实笔者本人也参与到了这些活动之中。在过去10多年的时间里,每次参加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ICA)和外务省为那些经历过战乱的国家(中东、非洲、东南亚)的政府职员举办的能力培养研修活动时,笔者都会将广岛和日本的历史作为教材。笔者还曾带上自己开发的文本、图片和DVD等资料奔赴斯里兰卡、阿富汗、苏丹、塞拉利昂、利比里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等多个国家开展过研修培训活动。

在日本国内,广岛经常被理解为左翼“反核运动”的圣地。我碰到不少日本人都相信“可能广岛有很多左翼人物”(实际上,在政治行动方面,广岛是一个“保守王国”)。作为和平主义象征的广岛或许已在冷战结构中被解释成了“和平主义即左翼”。日本国内对广岛的传统印象是在冷战结构中树立起来的,不可能和日本国内左右两派意识形态对立毫无关联。

但随着冷战的终结,日本国内对广岛的传统印象也逐渐淡化。取而代之且不断加强的是其作为重建和平的国际范例,是其作为日本和平主义的象征意义。为了思考国际和平而前往广岛、为了考察日本的和平主义而前往广岛——这样的行动逐渐在国际上具有了合理性。

外国游客向原子弹爆炸受害者提出的两个疑问

可以说,从迎接外国人的日本人的角度来看,如何向外国人说明广岛,这越来越具有了重大意义。“被原子弹轰炸之后变成了和平都市吧”——许多日本人常常只是抱有这种条理混乱的印象就觉得已经理解了广岛。这就好像是在说只要不断投下原子弹,就会不断自动产生和平都市……。但这种对于广岛的肤浅理解可能会被外国人视为日本人自我意识的欠缺。

在说明日本的“和平主义”和“历史认识”方面,广岛是一笔宝贵的知识财富,也是一种外交工具。由于广岛是战后日本和平主义的象征,所以如何说明广岛,就是最考验本事的工作了。

外国访客最常向原子弹爆炸受害者提出的问题是“你恨不恨敌人?为什么安于待在美国的保护伞之下?”。第二常见的问题是“是否认为只有自己是受害者?对大日本帝国的侵略和残虐行为有何看法?”。这些问题都很难回答。但它们也象征着外国人对日本的关注点,绝不能回避。

第一个问题直接关系到日本是否与饱受现代世界冲突之苦的社会有情感交流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回答“不知道”,或许就会被怀疑不关心世界整体形势。反过来,在谈及广岛时,如果能够在讨论时表明对于问题的关注,就能够和世界众多地区的人产生共鸣。

第二个问题直接关系到日本是否因为光强调受害者意识,却无视自身加害行为,所以和周边国家弄僵了关系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回答“这和广岛还有原子弹的事情没什么关系吧”,那么日本人和其他亚洲国家民众的关系就彻底完蛋了。反过来,如果能以广岛为题材,讨论认识历史的困难性,就会创造出促进相互理解的重要机会。

从“军都”到“和平纪念都市”的涅槃

战前,广岛是有名的“军都”,它的战后重建是一个重新创建城市自我认同的宏大工程。在战前的日本,说到出征奔赴大陆上的战争,意思就是要去广岛(宇品)港。日清战争(甲午战争——译注)之际,在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日本将大本营、国会都设在了广岛,天皇也曾亲临督战,之后,广岛便被中央政府定位为重要核心城市,军需产业蓬勃兴起。比如在战后撑起了广岛地方产业的马自达,在战前就曾是一个兵工企业。

以“和平纪念都市”这样一种奇异的概念为基础,促使广岛涅槃重生的想法极具戏剧性,是由极少数特定人群推进实施的。(顺便提一句,“和平纪念”这个概念是以1949年的《广岛和平纪念都市建设法》为依据的,所以形成了在“和平纪念公园”举行的“和平纪念仪式”上举行“和平祈愿仪式”的模式。)

广岛首任公选市长浜井信三(1905~1968年)征得麦克阿瑟的同意后,又对国会议员做工作,最终提出了以“广岛和平纪念都市”这一理念为基础的重建构想。起初,这个构想在市民中饱受诟病,导致浜井一度在市长选举中败给了反对和平行政的候选对手。但正因为有了浜井这类人物的领导力,广岛才实现了重建——这在今天已经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成功经验。

今天的广岛是一种充满人性的努力结晶。当然,过程中曾经有过巨大的矛盾和烦恼,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只有认识到这一点,谈论作为真实日本的和平主义象征的广岛才会产生意义,谈论作为具有国际共性的重建范例的广岛才会产生意义。

按照一种完全不同于冷战时代的逻辑来思考广岛问题,是一项具有巨大潜力的智力工作。

(2015年8月10日)

标题图片:8月6日晚,人们在原子弹爆炸圆顶屋前的元安川放流灯笼,以此祭奠原子弹爆炸死难者和祈愿和平(图片提供:时事通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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