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将走向何方?

在“两种民族主义”的夹缝之中:因种族问题动荡不安的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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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经历了民权运动的迈进和奥巴马总统的诞生等“历史进程”,但美国至今仍因种族歧视问题而动荡不安。笔者将通过不同性质的两种要素反复对立和妥协的“美国民族主义历史”,探究美国种族问题的根源。

BLM运动的兴起与美国总统选举

在新冠疫情肆虐的背景下,美国国内种族冲突紧张局势不断升级。直接原因在于白人警察对非裔美国人的暴力执法(或者更应该叫做借执法之名实施的暴力行为),这甚至可谓是美国社会的长期传统。5月25日发生在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的乔治・弗洛伊德被杀害事件是广泛存在的警察暴力事件的冰山一角。弗洛伊德被一名警察用膝盖压住脖子,在不断哀求称“自己不能呼吸了”的过程之中失去了意识——纪录了整个过程的视频被配上#BlackLivesMatter(黑人命也是命)的标签后,通过社交媒体(SNS)传开,瞬间在全美多个城市引发反对种族歧视的示威活动。由于部分示威活动中出现暴徒打砸抢劫,导致事态演变为政府不得不向明尼阿波利斯等数个城市派遣军队以维持治安的局面。

在举行总统选举之际,特朗普总统看准时机,公开宣称支持警察,效仿1968年时尼克松的先例,扮演起对抗抢劫和暴动的“法律与秩序”守护者。特朗普将#BLM运动的兴起视为发动白人劳工、右派福音主义者和白人至上主义者支持自己的一次良机。

现在已经发展为全球性反种族歧视运动的#BLM运动初见端倪,是在美国史上首位非裔总统巴拉克・奥巴马的治下。奥巴马总统的上台曾被寄予厚望,人们都期望这是终结该国种族歧视的开端,但讽刺的是,莫如说最后却演变成了让白人至上主义在那些对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感到不得志的白人群体中复兴的契机。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呢?

奥巴马政权诞生所引发的“白人反转攻势”

美国社会学家阿莉·拉塞尔·霍赫希尔德(《故土的陌生人:美国保守派的愤怒与哀痛》,岩波书店,2018年)通过卓越的人种志调查方法,证明了奥巴马上台后呈现抬头之势的攻击联邦政府的过激行为、反精英主义、反知性主义、反科学主义,以及白人优越主义等保守派主张全都源于一个共同的历史认识。

她表示,支持这些主张的白人群体生活在经济衰退地区,一致认为过去半个世纪联邦政府始终急于消除针对黑人的种族歧视,牺牲了白人中产阶级的利益,这是促使反联邦政府论、反政治精英论与白人至上主义相结合的原因所在。在这些人的眼中,奥巴马总统的上台正是源于这种联邦政府长期采取的优待黑人政策,以此为导火索,白人的反转攻势变得愈发激烈。

从上述观点来看,就不难理解白人至上主义的迅速抬头以及与之对抗的#BLM运动其实始于奥巴马时代这个问题了。2012年2月,佛罗里达州一名手无寸铁的17岁黑人少年迈克・布朗遭到白人协警枪杀,但犯人却获判无罪,作为针对此事的抗议运动,#BLM拉开了序幕。而随着特朗普总统的上台,尽管引发了诸多抗议和抨击,但警察和白人至上主义协警暴力对待或杀害非裔美国人的行为反倒变本加厉,在各地频频发生。

在现代苏醒的“南北战争”记忆

特朗普就任总统半年多后的2017年8月,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发生一起暴力事件, KKK党和新纳粹主义等白人至上主义团体举行集会,抗议将南北战争时期南方军指挥官罗伯特・E・李将军的铜像拆除,他们与针锋相对的反种族歧视群体发生冲突,导致后者中的一人死亡。可以说,这场夏洛茨维尔事件在以下几个方面象征着美国的自由主义与种族关系正处在一个转变期。

第一,此次事件的潜在背景原因在于历史认识问题,即如何看待南北战争这场一个半世纪以前的战争的意义。种族关系随着时代发展而得到改善,没有歧视的社会将会到来——人们不得不对因民权运动的成功而产生的这种朴素的进步历史观进行重新思考。同时,此次事件也再次展现了源于奴隶制的种族歧视是何等根深蒂固。

第二,此次事件让人产生一种印象: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至少在联邦政治层面上未能得到官方承认的KKK党这样的团体,和信奉与美国自由主义不共戴天的全体主义,且一直被视为危险思想的新纳粹主义的右翼团体联手公开组织集会的时代已经到来。这种事态表明,在这种全球多文化主义的时代,支持和助长种族歧视的意识形态可以在一定的社会群体中得以生存。

第三,得知了此次事件的特朗普总统对谴责白人至上主义团体和新纳粹主义产生了顾虑。通过民权法案(1964年)以后,联邦政府遵照这项法律,禁止基于种族、民族、宗教、性别的各种歧视,发挥了保持平等的作用,但特朗普总统对此次事件的态度,暗示联邦政府首脑主动放弃了这种作用。

从夏洛茨维尔事件到现在的三年间,美国的种族矛盾明显变得愈发紧张。这种事态表明,上世纪60年代确立的民权法体制,还不足以充当为克服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问题的手段。

两种不同性质的民族主义

正如历史学家盖瑞・加思路指出的那样,美国民族主义从建国之初就具有公民民族主义(civic nationalism)和种族民族主义(racial nationalism)的两面性。公民民族主义指的是,将美国国民视为由拥有《独立宣言》所展示的普世人权的平等个人构成,是因自由平等的相同政治信念而凝聚起来的群体这样一种国家观。而种族民族主义指的是,将美国国民视为拥有相同血统和肤色等种族主义特性和自治精神等特定民族传统的群体这样一种国家观。可以说,美国民族主义的历史是在这两种国家和国民观的对立和妥协过程中发展而来的。

从根本上来说,南北战争是作为公民民族主义产物的美国宪法体制通过推翻立足于内部黑人奴隶制的南方各州的种族民族主义,重新整合美利坚合众国,进而形成一元制国民国家所必须经受的阵痛。但战后,在基于公民民族主义的国民政府将要重新起步之际,为了避免南方各州叛离和尽力包容它们,联邦政府不得不在南方各州的州法层面允许种族歧视(Jim Crow laws)制度这样的奴隶制残渣继续存在。

直到上世纪50年代中期,才终于出现了针对南北战争后仍然继续保留在南方各州的种族隔离制度的广泛抵抗运动。尽管白人警察和军队以维持法律秩序为名,对这些抵抗运动发起了极为激烈的暴力镇压,但以马丁・路德・金为代表的黑人领袖领导的非暴力抵抗运动、种族融合运动最终成功推动了联邦政府,南北战争结束一个世纪后,南方的种族隔离制度终于从法律层面被废除。

就这样到了60年代,公民民族主义迎来了鼎盛期。但民权运动的时代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开始兴起的南方黑人向北方工业地区大规模迁移(The Great Migration),导致种族歧视在北方地区作为一种新的隔离制度落地生根、不断壮大的一个时期。尽管联邦政府按照公民民族主义的原则,在企事业单位、学校和公共设施采取了各种推进种族融合的措施,但在北方各个城市,聚居区和社会生活中的实质性的种族隔离,以及职业选择、劳动报酬、劳动条件等方面的种族歧视依然顽固地残留了下来。

越南战争时期的60年代末,北方城市黑人聚居区的年轻人发起的种族暴动愈演愈烈,警察权力的滥用和暴力化更是火上浇油。另一方面,联邦政府和联邦司法采取了积极的消除歧视措施,但这进一步刺激了因为70年代石油危机和国内经济萧条而充满怨气的白人劳工的反黑人情绪。这种对立情绪爆发式宣泄的一个事件是1992年的洛杉矶暴动。当时,多名警察对一名酒驾被捕的黑人使用了过当武力,却被当地司法部门判决无罪,这导致洛杉矶被卷入了一场持续数日的严重暴动风暴之中。最终有大约50人死亡,1700人受伤,6000人被捕,整个城市满目疮痍。

这场暴动表明,60年代建立的民权法体制绝不意味着公民民族主义的永久胜利。非但如此,这种体制刚一建立,带有白人优越主义色彩的种族民族主义便开始了激烈的反扑。

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在公民民族主义的又一座“金字塔”落成之后,也就是奥巴马总统上台之后,也反复上演了与此相同的过程。奥巴马信奉作为美国民主政治核心的平等自由等普世原理,针对这位非裔总统上台的逆反情绪为暗地里纵容白人至上主义的另一位总统——特朗普的诞生创造了契机。如果按照这样的脉络观察下来,那么我们不得不认为,即使是在眼下这场总统选举结束后,美国民主的两种传统之间的相冲相克还会继续存在一段时间。

标题图片:2020年6月,美国纽约市布鲁克林地区一条街上喷涂的巨型标语“BLACK LIVES MATTER”(UPI/newscom/共同通信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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