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的男人们——探索日本“男色”文化与性的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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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户时代以前,男性之间的性爱——“男色”,被视为比男女性爱“更高尚、更艺术”。本文将回顾历史上“男色”文化的功过,思考现代排斥LGBTQ,以及对未成年男女的性侵害问题。

“男色”较为“高尚”

在大众认知中,日本社会对于LGBTQ的理解,算是较落后的国家。但单就男性之间的性爱来说,日本在历史上,其实是非常宽容的社会。

男性之间的恋爱,包括性关系,在江户时代以前的日本,称作“男色”,是恋爱习性的一部分。尤其是在位于深山禁止女宾的佛教寺院,或是武家社会这种以男性为主的组织,还有以男演员组成的歌舞伎——诸如此类纯由男人的自我完备集团中更是如此。在社会学的概念里,“同性友爱”的团体中,有一种显着的现象是,由于身边没有女性存在,男性受到环境影响,彼此会萌生情愫,然后满足对性的欲望。当友情与爱情融合,就会发展成性爱。在江户时代以前的日本,这种男性之间的关系,并不会被当成异常性取向而遭受打压,也不会有歧视的目光。

在江户时代,以“色恋”和“好色”来表述恋爱和情事,比如井原西鹤的《好色一代男》(1682年)和《好色一代女》(1686年)就广为人知,这也是文学的一个重要主题。恋爱的尔虞我诈以及相关知识,在当时的日本称作“色道”。这个名词不只适用于异性恋,也包括男性之间的恋爱。

有句话叫“色道有二”,意思是恋爱有“女色”(男女恋情)和“男色”(男男恋情)两种。因此,江户时代的男情圣,必须精通“男色”和“女色”,可谓日本的唐璜。西鹤为了精确描写这两种色道,还留下一部强调“男色”细节的作品《男色大鑑》(1687年)。

后来争论“男色”、“女色”孰优孰劣,也成了文学的主题之一。就像大家会为各自的兴趣争论,想比较乌龙面和荞麦面,还有猫和狗,拥护者的意见都以风趣的形式被保留了下来。

而且我们可以发现,像这种“男色”、“女色”优劣论,往往有人主张“男色”比较高尚、比较有艺术性,价值也较高。男性之间的恋爱不光不是性别倒错或变态,反而被评价为一种美。这样的想法,在江户以前的日本便已存在。

腻了就“随手一丢”

但是我们不能将这种历史事实作为根据,从而认为“日本从以前开始,就是对LGBTQ很宽容的社会”。因为“男色”和近代的“男同性恋”其实似是而非。首先,江户时代以前的“男色”,与其说是成人男性之间的恋爱,莫若说是成年男性和未成年——也就是大人与少年之间的恋爱才是主流。

在“男色”中,理想的对象是元服(成年)之前的少年,宛如女性的美少年更加理想。而且这样的关系,也只会在少年十五岁左右时,短暂维持几年。一旦成年男性觉得不新鲜了,作为“男色”对象的少年(娈童),就会被轻易抛弃。极端一点的,少年一旦元服,就会被杀死。少年们只是任由成年男性随意摆布的弱势存在。

再加上,和少年相恋的成年男性们,为了确保繁衍子嗣,通常都会和女性结婚。少年并不是共度一生的永久伴侣。在性关系方面,少年基本上也是被动的一方。性爱由成年男性主导,少年无论是社会地位上还是性关系上,都处于弱势。从这一点来看,“男色”与当今这种保持当事双方的主体性和平等性、追求如同异性恋夫妻一般的伴侣关系的现代“男同性恋”,有着明显的差异。

明治以后,变成性别“倒错”

尽管我们不能忘记上述那些负面事实,但单就不会把男性之间的性爱关系当成“倒错”或性异常、病态,甚至歧视他们为“变态”这点来看,江户以前的“男色”,在社会上确实较为自由。但明治以后,近代化的过程中,受到西方的性科学,以及视同性爱为一种罪过(例如会实际以法律制裁男同性恋)的价值观影响,日本也将同性恋视为“变态”、性别“倒错”,进而开始边缘化。

三岛由纪夫的代表作之一的《假面的告白》(1949年),就是以当事人的第一人称,细致地描写了视同性恋为异常行为的近代日本。主角隐瞒了自己的性欲望和恋爱感情,就这么过活。

另一方面,明治以后的日本,在寄宿生活的男校中,也还留有“男色”文化。其反映在森鸥外(《性欲的生活》1909年)和福永武彦(《草之花》1954年)等文学作品中。

对LGBTQ的排斥

就像寄宿制男校,在只有男性存在的环境,或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环境,都有男性之间的恋爱萌芽。这绝非是日本特有的现象。众所周知,在以男性为主的古希腊社会中,男同性恋和少年之间的爱都习以为常。近代西洋文学和电影当中,也有爱德华•摩根•福斯特撰写的以男校为舞台的小说《莫利斯》(Maurice/1971年),以寄宿制学校为舞台,诉说学长与少年之间的恋爱的法国电影《寄宿学校——悲伤天使》(日文片名,1970年日本上映/原名Les Amitiés particulière,中文片名《特殊的友情》),这些都与在日本男校孕育而生的男同性恋很相似。

另外,日本“男色”认为男同性恋比异性恋更具艺术性、更有美感。这样的概念,与取材于著名诗人阿蒂尔•兰波与保罗•魏尔伦之间性事的电影《全蚀狂爱》(1996年/Total Eclipse)不谋而合。

将艺术至上主义、耽美主义与男同性恋融合,也是日本“男色”的特征之一。但这样的现象,同样存在于西方社会。换言之,日本的“男色”绝非是远东岛国固有的特殊文化,而是超越时代、地域,存在于男性心中的一种普遍欲望。

只不过,在西方社会中,例如英国二十世纪中叶前,男性之间的性关系,会受到社会、法律的严厉制裁。如今在当事人努力抗议对男同性恋的社会不公之下,好不容易才消除或减轻了将同性恋当成异常性关系来弹压的境况。

另一方面,日本的“男色”正因为在江户时代以前大行其道,所以到了明治时期之后,压抑和偏见反而更加被强化。也因此造成像现代这样,比西方社会更能不容忍LGBTQ族群的扭曲现象。

BL漫画还拥有国外读者群

最近,演艺经纪公司杰尼斯的前社长,对少年们性虐待一事,已成了社会问题。年长男性雇主无视未成年孩童的主体意志,单方面要求发生关系。这点极为类似江户时代以前的“男色”。

以社会地位、经济能力、权力等上下级关系为基础,单方面提出具强制性的关系——这是江户时代以前的“男色”的负面事实,也是近代人权意识无法容忍的做法。因此我们不该以“这是传统文化”、“对演艺圈贡献良多”为由,就容许他对少年的性侵害和人权侵害。

同时,就“并不排斥男性之间的性爱”这层意义来看,江户时代以前的“男色”文化,和现代LGBTQ的主张有相同之处。都具有“承认性欲多样性”这个要素也是事实,就这个层面来说,我们也能以正面的态度来回顾这段“男色”历史。

那么,在日本女性之间,一路维持人气到现代的昭和时期少年爱漫画,和尔后发展出的BL(Boy’s love)漫画,以及将男同性恋情侣化为主角的戏剧,都是继承“男色”文化的表现吗?抑或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耐人寻味的是,被誉为昭和少年爱漫画名作的萩尾望都《汤玛斯的心脏》(1974年),以及竹宫惠子《风与木之诗》(1976-1984年),这些作品中,有许多和日本“男色”文学的相似之处。在以寺院为舞台的稚儿物语(描写侍奉僧侣和寺院的稚儿的恋爱)当中,少年在长大成人之前就早逝是一种定律。例如汤玛斯年纪轻轻就选择死亡,《风与木之诗》的美少年吉尔贝尔也因为意外,年纪轻轻就死了。汤玛斯死后,学长犹里斯莫前往神学校,吉尔贝尔的恋人赛吉最后克服丧失感,以音乐家的身分获得成就。像这样结合宗教顿悟和艺术,加深了这些作品的“男色”色彩。

然而笔者分别询问两位作者后,她们却表示这是受到西洋文学和电影影响,无关日本“男色”文学。这些呈现在“少女漫画”领域的作品,是日本女性读者向往的德国、法国等欧洲国家的寄宿制学校。这样的舞台设定,能提升少年们心中那份爱的纯粹性。反过来说,对住宿制男校已经习以为常的国外读者来说,或许难以将这种昭和少年爱漫画理想化。

日本漫画现在在国外拥有极高的人气,大书店一定会有漫画区。笔者前往北欧时,在车站的售货亭也曾看到日本BL漫画陈列。平成以后的BL漫画,真实地画出以当事人为主体的关系和内心纠葛,因此易为国外读者接受。

今日的BL漫画,继承了对男性性爱宽容的日本“男色”文化的正面要素,同时也具备符合现代的价值观,因此才能成为全球人气的内容,适用于西方社会这种LGBTQ人权运动的“先进国家”。

对日本“男色”文化的历史抽丝剥茧,并非是想告诉大众“以前比较好”。而是希望能谨记历史上的功过,同时将之作为探索如何认同多样性的潜在线索。

标题图片:井原西鹤《男色大鑑》(1687年)(国立国会图书馆)。左上的男人正在为美少年讲解男色的美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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