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本“爷爷”

2017年我刚到日本的时候，非常不安，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我没有任何亲人，所有事情只能通过app和隔着一片海的家人们分享，而第一次出国带给我的新鲜感也让我兴奋十足。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探寻周边的美食地图，刚来我只舍得找点便宜的回转寿司吃，等打上工后，我开始找《名侦探柯南》里元太最爱的鳗鱼饭，距离我当时住处的1.3公里有家叫“鳗鱼潮富（うなぎのしお冨）”的鳗鱼餐馆，谷歌（google）评分4.5。

正在处理鳗鱼的爷爷

这里便是我与我的日本家庭结缘开始的地方。

经营着这家鳗鱼餐馆的是潮见夫妇（以下分别称呼为鳗鱼爷爷和鳗鱼奶奶），可能是因为很少有外国人来这里吃饭，所以潮见夫妇对我非常好奇，和我聊了很久，那顿饭大概吃了快三个小时。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顿饭的结束而结束。

笔者夫妇和鳗鱼爷爷

鳗鱼奶奶出生在京都的一个殷实的家庭中，是妥妥的京都大小姐，从小学习钢琴和绘画，自嫁人后就没有工作过，偶尔教孩子弹弹钢琴打发时间。

鳗鱼爷爷出生在九州，母亲是日本九州人，而父亲是来自美国的伞兵，当时佐世保舰队基地有数万美国大兵，爷爷给我看过他母亲留下的照片，照片里的美国大兵几乎每个人的身旁都坐着一位日本妙龄少女，因此像鳗鱼爷爷这样的美日混血也特别多。

鳗鱼爷爷的母亲抱着幼年的他

而当时的混血并不像如今这样受到追捧，美日混血儿的童年时代都过得并不美好。当时出生的混血儿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美国大兵驻扎期满后甩甩胳膊就直接回国了，很少会管自己的日本妻子和孩子，而这样的日本女性和混血儿也因为是私生子以及与敌人私通的原因而受到来自社会的极大歧视，因此当时的混血儿都羞于提起自己的父亲。

鳗鱼爷爷的父亲

鳗鱼爷爷的父亲在驻扎期满后也回美国了，倒是记下了日本妻儿的地址，寄了几次美国的照片来，但是再也没有回过日本。爷爷给我看老照片的时候，我问起其中一张照片中的女性是谁，他也只能猜测说：“可能是我的姐姐吧。”

鳗鱼爷爷的父亲寄来的照片，可能是他的姐姐

爷爷19岁的时候，跟着母亲一起搬到了京都生活，当我问他原因的时候，鳗鱼奶奶告诉我：“这是一个会让人流很多泪的故事，两三个小时都说不完，如果要听的话，可能要准备2盒纸巾。”我就没有追问下去了。

爷爷原本在丰田公司做汽车方面的工作，干了几年后，可能是骨子流淌着父亲的血液，他受不了来自公司和上级的束缚，也没有考虑退路就毅然辞了职。

年轻时的鳗鱼爷爷

接着他找了一份鳗鱼菜馆的工作，从那里，他开始接触了鳗鱼料理。可没过多久，爷爷心里又开始觉得不舒服了，他说：“当时就觉得，果然啊，我不适合在别人那里工作，我不喜欢被束缚，所以决定自己做点什么，哪怕是开一个很小的馆子，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有个老板梦。”

离开鳗鱼菜馆后，1971年，他在六地藏租下了如今这家店铺，开始做鳗鱼料理。一开始只是一味地模仿老东家的口味，后来他觉得不行，如果只是做同样的味道，那就永远不会有自家特色。

鳗鱼饭最重要的是鳗鱼汁，如果没有自家独特的鳗鱼汁，那随时可能会被取代。他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每天买来大量食材，开始研究鳗鱼汁的配比，他常常是一早就钻进小屋，直到晚上出来，这么一关就是3年，鳗鱼爷爷终于调配出了自己的鳗鱼汁。这样的秘密配方自然是谁也不能告诉的，爷爷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自己知道配方，就连我的妻子都不知道。”

鳗鱼店的食客越来越多，慢慢走上了正轨，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只有附近的居民知道这里有好吃的鳗鱼饭，新客来得太少了，想找媒体宣传，但又找不出什么特色。鳗鱼奶奶说：“那不如我们就做现在最流行的体验吧。”于是爷爷的鳗鱼店增加了一个新的项目——鳗鱼体验。从钓鳗鱼、处理鳗鱼、烤鳗鱼、浇汁，所有过程客人都可以参与进来，电视台、新闻等媒体听闻消息，也纷纷上门采访报道，爷爷奶奶几乎每年都要参加电视节目的录制。

孩子们很喜欢鳗鱼爷爷

有的人对爷爷本身也很感兴趣，当被问起身世，爷爷也会大方地说：“我的父亲是美国的伞兵，后来就回美国去了。”

我问爷爷：“父亲对你影响最大的是什么？”他说：“我几乎都没有见过他，只从照片上多少了解一些，没有什么印象，一直是母亲把我带大的。但是，可能因为我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我非常喜欢美国的车。”

爷爷有一辆1970年的福特野马，这辆车可能是他的骄傲之一了，全日本只有两辆野马，一辆在名古屋，另外一辆就在他这里。每周一是鳗鱼店的休息日，他都会开着自己的野马出门兜风，爷爷因为害怕飞机，所以从来没有去过美国，我想这辆美国野马就成了他最能接近父亲的一种方式了吧。

设计感十足的内饰

爷爷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温和的人，他不懂得说“不”或者表达自己的情绪，永远都是乐呵呵的。

但他对于他人情绪的观察，可以说是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聚会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聊天，我听不懂无法加入，选择放空自己的时候，他就会跑过来主动和我说话，缓解我的尴尬，那一刻真的觉得自己被温柔对待着。他就像聚会上的暖光灯，照亮着所有的角落。

爷爷奶奶的爱情也让我羡慕不已。

爷爷的年纪比奶奶大，但是她出门很少自己拎包，走路的时候爷爷会主动拎重物，还懂得要撑伞防晒。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奶奶碰到楼梯会停下来，我一开始还担心是不是脚不舒服，刚准备去问，爷爷就跑上来，把手放在奶奶的背上，她才开始爬楼梯。我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奶奶自己爬楼梯觉得累，爷爷在后面推一把的话，会轻松很多。爷爷的牙齿不太好，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奶奶会把鸡翅肉剔下来，切成一块一块地放到碗里。奶奶喜欢看大众演剧，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剧团，只要有巡回演出，爷爷就开着车带奶奶去全国各地“追星”。

鳗鱼夫妇

以前我总期待轰轰烈烈的爱情，总觉得这样才不枉人世间走一遭。看到爷爷和奶奶后，我开始感觉到，平凡且长久的爱情才最为动人吧……

标题图片：鳗鱼爷爷和他最爱的车
图片：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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