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进阶

从“逍遥”的流浪汉,看日本的社会福利与日本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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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大街上几乎没有人乞讨,但偶尔会看到一些流浪汉。在这篇文章里,和大家谈一谈这些流浪汉。

东京的流浪汉大多在某个公园的角落里用蓝色塑料布搭起小帐篷或用硬纸盒垫起睡铺,圈围起自己的小小窝棚,也有的在地下通道里用毛毯裹起来蒙头大睡。有时还会看见路边有一摞摞叠好捆绑起来的硬纸盒,外加蓝色塑料布或一把雨伞等,整整齐齐放在一起。河边或公园里的蓝色塑料帐篷有的连成一片,有的孤零零一个。也就是说流浪汉们有的聚集在一起群居,有的则自己独霸一方独居。说他们流浪,可又好像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小窝,并自有其生活规律。

在我上下班经过的高速公路架桥下有两个钉子户,他们不合群,“盘踞”那里十多年了。架桥下整备施工的时候,两人不知去向,可工程结束后,他们又回来了。两人隔着也就20米远,却老死不相往来,各自经营着自己用硬纸盒搭建的“城堡”。

我路过的时候经常看到一人偶尔在专心地看书,但大多时候都是在睡觉,身边总是放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他占据的地盘仅仅是他的一个身长,从不影响也不在意身边往来的行人。过路的行人们也脚步匆匆地从旁边走过,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存在。

另一人则每天一大早就开始默默地“劳作”。他把前一天不知从何处拉来的一包包易拉罐,一次倒在地上7-8个,把它们一个个踩瘪,然后再装进口袋里。他似乎是在打零工,非常认真,每个易拉罐都踩得瘪瘪的,还非常均匀。有时易拉罐里留有剩下的酒水,他便会特地拿到有土的地方倒干净。他的地盘也很小,踩易拉罐的时候,他会把硬纸盒睡铺叠整齐竖起来,避免影响到过路的行人。同样,往来的路人们也都对此视而不见,匆匆地从他旁边走过。

据厚生省统计,日本露宿街头的人数,在十多年前经济萧条金融危机时达到顶峰,之后逐年下降。全国从2012年的9576人降至2018年的4977人。从地区分布来看,东京、大阪分别超过千人,东京周围的神奈川、千叶县、埼玉县和大阪附近的兵库县、爱知县以及福冈县均超过百人。他们大多是聚集在河边、市内公园和路旁,还有一些在车站附近。

流浪汉们喜欢河边及市内的公园,是因为那里都有厕所和水龙头,生活比较方便也很少被人打扰。就东京来讲,新宿、涩谷、上野等大车站附近的一些面包店,有的到晚上就变为了酒馆,会把当天卖不出去的面包倒掉。这样的面包对露宿街头的人来说是极好的美味,饮食店的残羹剩饭也是他们随手可得的佳肴。因此,餐饮店聚集的新宿区、涩谷区和上野所在的台东区是东京流浪汉最集中的三个区。偏远的郊外或居民区里很少或几乎没有流浪汉。

沦为流浪汉的背景多种多样,据某些媒体采访,他们当中,有的因公司倒闭而失去工作,有的因负伤生病而失去工作能力,有的负债累累,无力偿债,有的酗酒或有犯罪经历,也有的是离家出走、嫉俗厌世不合群,总之,种种原因让他们无法与当今各种群体交融。

而一旦丧失了住处,那些没有居住地的人,不论是就业还是领取救济金,在日本都办不了,行不通。日本的身份证制度刚刚起步,尚未完全渗透,但一直以来都实行着严格的户籍制度,因此,失去了住处、脱离了居民登记系统,就享受不了医疗保险,领取不到生活救济,甚至陷入收入皆无的孤立无援的状况。

日本政府于2002年制定了《关于支援无家可归者的特别措施法》以及《关于支援无家可归者自立的基本方针》,对他们的生活状态每年实施全国性调查,并在各地方政府的协助下,通过各种措施帮助他们自立,重新找到工作,还实行“生活保护”措施,给他们提供最基本的生活费用、住宿费和医疗费。但很多人难以忍受各种条条框框和世间的白眼,自愿回到露宿街头的自由生活。

一些社会支援团体定期为流浪汉分发食物,政府部门有时因为要清理某个公园或车站,会把他们赶到其他地方露宿,除了这两种情况以外,一般和流浪汉有来往的日本人很少。而一些流氓少年则会成群结伙欺负年迈病弱的流浪汉,并宣称露宿者肮脏,有碍观瞻等,试图将自己的暴力行为正当化。于是,多次发生了殴打流浪汉,在他们身上倒汽油点火的事件。1983年在横滨的一个公园里还发生过10名少年杀害了2名流浪汉的事件。发展到致人死伤的刑事事件,自然警察要出面,媒体会进行报道。尽管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和民间组织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但绝大多数人对待流浪汉依然采取视若无睹的态度。只要你不找到我头上,我和你无关,很少有人去同情或可怜。事实也是,上班族的睡眠平均不到6个小时。当你睡眼朦胧费力地挤上已无立足之地的电车,被东推西搡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时候,当你被客户指责又让上司训斥的时候,也许会觉得自己比这逍遥自在的流浪汉辛苦得多。

日本的流浪汉除了打些零工,捡拾残羹剩饭以外几乎没有经济来源,但他们绝不乞讨。在东京的大街上没有人拉着你的衣襟、堵着你的路向你要钱,也没有人敲响你的房门管你要饭。电视新闻里曾经有过一对普通的母女在家中饿死的报道。不求人,不低头向人乞讨是深深植入日本人人生观中的“尊严”,可以看到武士道精神的影子和日本人的宁肯饿死不乞讨的荣辱观。

日本是一个热情的社会,你可以随意加入阿波舞的行列,也可以享受到各种善意的帮助和款待。但同时又是一个冷漠的社会。在日本经常会听到“自我负责”这个说法。比如,你在国外遇难,那是你自己要去的,所以你要自己负责。很少有人觉得作为同胞,我该为他们做些什么。由比如生病的人戴口罩,是为了不传染给别人,但不生病的人也戴口罩,那是因为要保护自己,避免被传染上病菌。也就是说,大家都要自己对自己负责,于是,一年四季你会在东京街头上看到很多戴口罩的人。恐怕日本是世界上戴口罩人数最多的国家。而且,在大多数日本人眼里,流浪汉或许也是属于他自己的责任吧。

有人问为什么经济发达的日本也会有流浪汉。而且,年轻一代中还出现了被叫做“网吧难民”的群体,他们没有固定居所,长期滞留于网吧,成为变相的流浪汉。这是一个涉及社会制度、构造、群体意识和个人意识的复杂问题。有的确实是迫不得已,也有的是自我选择。

常年居住在东京,我的一点感受是日本的社会制度和系统,如同一部性能良好的列车。如果你搭乘上了这部车,就会被拉着在高速公路上飞奔,而如果你没有搭上或由于某种原因下了车。那么车子还在向前奔,而你就只能徒步在荆棘中摸索自己的道路了。

如今越来越多的非政府组织和个人都面对流浪汉问题,展开了各种行动,就像是要制造用途多样的车子来适合不同需求的人那样,来对他们进行物质上和心里上的帮助。其实,这不仅是拯救流浪汉,同时也是为减少疾病流行,美化城市,改善居住环境做贡献。

标题图片:等待领取救助餐的流浪汉们(爱知县名古屋市中区,时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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