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大妈照相姿势趣谈

“茄-子！”

随着拍照人的一声口令，身穿红红绿绿、花枝招展的中国大妈，踮起脚、扭起腰、抬起手、仰起头，摆出什么“金鸡独立”“大雁南飞”“拈花顾盼”等各种姿势，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全部打到了自己头上一样，每个人都象大主角一般地定格亮相。千姿百态间，“我拍照我快乐”的大妈风范尽显无遗。

不管是在银座大街上，还是在温泉胜地箱根大涌谷，近年来中国游客不断增多，这种随时随地大模大样地拍照留念的光景四处可见。从走路的姿势、说笑的嗓门到饭桌上的吃相，特别是拍照时的定格，访日游的中国大妈们所到之处，无不构成奇妙的一景，引人格外地注目。

就像亚瑟・亨・史密斯在《中国人的性格》一书中所说：“中国人具有较强的爱演戏的本能。戏剧几乎可以说是唯一通行全国的娱乐活动。中国人对戏剧演出的热情，犹如英国人爱好体育、西班牙人爱好斗牛。只要略加鼓动，任何中国人都会有模有样地扮演起某出戏中的某个角色。他会摆出演戏的姿势……”。要知道，这可是一百多年前的描述哦。

我生长在北京的胡同里，吊嗓子唱戏的确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从周围人家的收音机里传来大音量的唱京戏、说评书的声音，这在日常生活中早已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事情。老人们喝着茶，一边听一边用手打着拍子，眯缝起眼睛，随着收音机里传来的调子，在嘴里哼哼着，看上去非常享受。小孩子们也模仿着大人迈个方步，摇头晃脑什么的。如今，清晨的公园里或居民区的空地上，依然可以看到唱戏的、打太极拳的、跳舞的。特别是大妈们，早上跳完傍晚还要跳，围观的人越多，她们扭起来越带劲儿。喜欢神气活现地表现自己、把“最好的我”一展无遗，这或许真是源自骨子里的天性吧。

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提供：作者）

长年生活在日本，自然也看到和体验到日本人喜欢热闹的一面。比如每年举国上下，从南到北，各地都少不了要举办祭祀活动、花火大会等。在这些有组织的活动中，人们聚集在大街上抬轿子，“欧依萨、欧依萨！”的号子能喊上好几个小时；平常，工薪族们在居酒屋里喝酒，也是吵吵闹闹大声说笑。但除此之外的其他场合，大多非常安静。特别是周围有陌生人的时候，更是悄不吱声。拍照片时摆出的姿势也千篇一律，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V字手势。 据说，一开始这个手势是一位艺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次活动中即兴使用的，随后他又频频在电视上亮出这个手势，于是慢慢地就在一般人中也流行了起来。大家在照相的时候，或使用一只手做出单V手势，或是两只手做出双V手势，以此来表示幸福、喜悦和可爱的意思。

说到“可爱”，这几乎是所有日本女性追求的目标，用日语说，就是 “卡哇伊”。它包括的意思非常广泛，既有聪明伶俐水灵灵的意思，也有虎头虎脑傻乎乎的意思，既可以用来赞美时尚靓丽的女模，也可以用在朴实厚道的村姑身上。只要你觉得她让你喜欢，同时还有些让你怜爱，而且没有强烈的个性，那么都可以用“卡哇伊”来表达。其中尤为重要的因素，就是没有个性。

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泡沫经济时期，可以说是“可爱偶像”的黄金期，一拨接一拨层出不穷。人们一阵风地追随模仿偶像明星，安室奈美惠一出现则社会上到处是“安室族”，滨崎步出现后，又到处是“滨崎族”，而那些张扬自我风格的人就很少受到追捧。在欧美，我们可以看到每个年龄段的女性会有与自己年龄相符的审美观，但在日本，大家都一味地追求年轻，追求可爱。不仅年轻女性，即便是上了年纪的人也要“可爱”。不论彩妆打扮、还是衣装做派，都不能过于强调自己独特的审美意识，而是要表现出清净整洁、温柔甜蜜，同时再带着些逆来顺受、稍许可怜的氛围。具体说来，就是头发要深棕色，服装要素雅，耳环要小巧，香水也要以隐约飘香为佳。口袋里必须装上一块干净的手帕，遇事谦恭，轻声细语，助人为乐等等。总之，女性要显得贤惠、顺从、美丽而不张扬，聪颖而无主张。原本年轻女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的“女子会”，渐渐地七老八十的妇人们也会拿来用。只要是女性的聚会都被叫做“女子会”。照相时作V手势，就更不分老少了。

可见中国大妈照相时的千姿百态，有彰显个性的一面；与之相反，日本的小姐大妈们，千人一面地做出V手势，则是要消灭个性，追求大同。其实，拍照片时摆什么样的姿势，除了个性和追求不同外，与时代背景也是分不开的。

比如今天出国旅游的中国大妈们当中，很多人年轻时经历过上山下乡、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贫苦，如今她们照相的姿势，或许正反映出摆脱了穷困，挣脱了束缚后，充满了幸福和自信的心理吧。

而在三十多年前日本人刚刚开始大量到海外旅游时，也有很多类似今天中国大妈的情形。记得一次在十三陵水库的餐厅里吃饭，突然一队戴着同一颜色小红帽的日本妇女旅游团，吵吵嚷嚷，蜂拥而入，看上去是那么兴高采烈，情绪激昂。端上桌来的大盘菜饭，转眼间就被她们一扫而光。大概是日本人日常生活中习惯席地而坐的缘故吧，很多人在餐厅里还脱了鞋子跪在椅子上吃饭。让我们看了都大皱眉头，哭笑不得地暗自嘀咕：“吃饭时怎么能脱鞋呢？真的太没有吃相了。”他们也同样喜欢在名胜古迹拍照留念，而且往往也是一拥而上，大呼小叫，一副群情激动的样子……。或许，今天的日本人自己都无法想象他们当年的那副模样吧。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日本人也不是生来就讲礼貌守规矩的，提高素质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通过后天的教育和学习，来不断规范自己的行为举止。

如今随着经济的发展，互联网的普及，全球化的推进，年轻一代可以自由地去看世界了。他们的感情中不再有被禁锢之后的无方向迸发，可以自然而然地融入异国他乡，找到自己的位置，很多事情也早已见怪不怪，能够更加冷静地欣赏世界、享受世界。

也许过不了几年，中国大妈们在海外的靓丽留影就会成为一段令人怀念的历史。

标题图片：在景点拍照留念的大妈们（提供：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