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和虚幻之间：瑞典爵士与能乐的邂逅

爵士乐经典曲目《亲爱的老斯德哥尔摩》（Dear Old Stockholm）是斯坦•盖茨1951年推出的名曲，迈尔斯•戴维斯和查特•贝克都演奏过这首乐曲。我第一次聆听时，清冽而伤感的旋律如纯净的空气拂过心头，悲伤之情油然而生。这首乐曲似乎有几分与日本人的感性相通的“布鲁斯感觉”。想到这里，我便去查阅资料，原来这首乐曲的原型是瑞典的一首民歌。

据说斯坦•盖茨去瑞典时，听到民歌《迷人的韦姆兰》后获得了灵感。北欧人忍受着漫长的严冬，郁郁寡欢的心情化作了忧伤的旋律，想必在日本人的心灵深处产生了共鸣。

韦姆兰位于瑞典的中西部，与邻国挪威接壤。这里也是作家塞尔玛•拉格洛芙的出生地，她以其诺贝尔文学奖作品《尼尔斯骑鹅旅行记》而闻名世界。韦姆兰森林、湖泊星罗棋布，基督教传入北欧之前的万物有灵论这种原始信仰至今依然具有生命力，人们还能感觉到树木、森林和岩石中居住着神灵。这方面或许也和日本人的感性有相通之处。

纪念瑞典独立500周年

将瑞典爵士乐引入日本的是佐佐智树，20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这项工作。2001年，他独立创办唱片公司“生活之趣”（Spice of Life），此后开始制作瑞典爵士乐精品专辑，同时还邀请艺术家访问日本。2007年，为表彰他在日本传播瑞典音乐文化的功绩，瑞典国王授予他“北极星勋章”。

“瑞典爵士乐周”的总制作人、“生活之趣”的创办者佐佐智树（右）

为纪念瑞典独立500周年，2023年5月16日至23日在日本举办了“瑞典爵士乐周”现场活动，佐佐智树任策划人。11位著名音乐家来日本演出，其中有钢琴家拉斯•扬森主导的钢琴三人组、女歌手伊莎贝拉•伦德格伦与钢琴三人组，以及吉他手Ulf Wakenius率领的乐队等。他们在东京的丸之内、涩谷、六本木、吉祥寺、滨离宫等六家爵士俱乐部和音乐厅举办了演出，盛况空前。

瑞典爵士乐界的代表人物之一、Ulf Wakenius（左）及其乐队

瑞典爵士乐界泰斗拉斯•扬森（左）的钢琴三人组。日本北欧爵士热的引领者

在钢琴三人组的伴奏下演唱的伊莎贝拉。听众陶醉在充满乡愁的甜美歌声中

“来日本的艺术家回国后，他们每个人都向我们讲述了日本的美好之处。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关系对理解彼此的文化也是非常重要的。”瑞典驻日大使佩雷里克•霍格贝尔格如是说

怀着对韦姆兰的向往而起舞

在这一系列现场演出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爵士乐周的第一天，即5月16日在宝生能乐堂的那场能乐与瑞典爵士的联袂演出。第一幕是由能乐师武田伊左饰演主角的剧目《天鼓》，第二幕是伊莎贝拉•伦德格伦的演唱和钢琴三人组的演奏；第三幕则是在伊左的单人舞《井筒》之后，爵士乐手与伊左的父亲、能乐师武田孝史的合演。

孝史沿着从后台通向舞台的“桥廊”，以能乐特有的台步，脚擦地面行近舞台，此时空气中弥漫出一种静谧而紧张的氛围。

武田孝史缓步走过通向舞台的桥廊

接着，钢琴组合的伴奏乐声庄重响起，正是那首《迷人的韦姆兰》。伊莎贝拉的歌声宛如北欧的空气般清新纯净，那悲伤忧郁的旋律在能乐堂中回响。舞台和观众席一瞬间被北欧冬日的森林和阴郁的天空所笼罩，随即歌声戛然而止，间奏响起。

孝史开始起舞。仿佛一位穿行在韦姆兰的旅者，舞姿雍容典雅，脚步寂静无声却坚实有力地扎根在大地上。北欧的寒风劲吹，然而旅者前行的步履依旧坚定，一步一步，没有丝毫动摇。不畏风雨，向着光明一心前行。如此执着的身姿，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终于，春天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旅者、大地和森林都充满了新生的喜悦。

在伊莎贝拉的歌声中即兴起舞的武田孝史（左）

此次合演的主题是“旅者”“冬日”“自然之力”和“迎春”，现场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精彩演绎了这一系列主题，能乐和爵士乐在顷刻间水乳交融。全场观众通过能乐舞台感受到黑暗过后的万丈光芒，陶醉在各自脑海中描绘的春日幻景中。

事先未经协调的合演

这次活动源于佐佐的突发奇想：能乐舞台是否可以演奏爵士乐？他与伊左协商，伊左却建议他尝试能乐和爵士乐同台合演。

佐佐说：“瑞典冬天的夜晚很长，上午10点过后天才会亮，而下午不到2点天就暗下来了。经过这样漫长的严冬，才能迎来春暖花开。所以春天在瑞典是一个很特殊的季节，人们对春天的期盼完全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协商后达成一致意见，决定把这次合演的主题定为‘冬去春来的喜悦’和‘尊重神灵居住的大自然’”。

日本和瑞典的文化具有相通之处，这是两个人的共识。但是，能乐注重的是“型”（传统的程式动作——译注），而爵士乐的精髓则是自由。“基本上我们没有‘表演’这种想法，”伊左说，“不论对方是谁，也不论是怎样的跨界艺术碰撞，即便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也只有能乐650年传统中传承下来的‘型’，才是我们要完美地去表现的”。

武田伊左（中）的单人舞《井筒》

双方预先没有协调过演出内容。爵士乐是即兴演奏的音乐，因此只能一边在头脑中构思创意，一边即兴合作。经过一番思考，二人决定在歌曲的间奏响起时插入舞蹈表演，这样就可以不受语言的限制了。

能乐被称作“间隔的艺术”。举例而言，能乐师通过桥廊登上舞台，桥廊就是用来连接阴阳两界之间的媒介。很多能剧都是从亡灵与生者之间的对话开始的，然后在梦境与现实间展开故事。观看能剧这个行为本身，也正是脱离现实世界，游走于梦幻时空。如此想来，能乐和爵士的合作只能通过“间隔的时间”，也就是在间奏时才有可能实现。凝视着在乐曲《迷人的韦姆兰》伴奏下的能乐师的舞姿，我全身心地沉静到了舞台艺术的魅力之中。

带来瑞典春天气息的“甜美音乐”

演出结束后，我对佐佐说：“这场联袂演出，让我感受到了春天和煦的阳光。舞台上的春天似乎表现出的不只是静谧，它还启发我重新去思考北欧春天的意义。”于是，佐佐向我谈起促成“生活之趣”成立的“甜美爵士三人组”。

在日本掀起瑞典爵士乐热潮的“甜美爵士三人组”。2019年发行了最后一张专辑，目前已停止活动。贝斯手汉斯•巴肯罗斯作为Ulf Wakenius Group的成员，来日本参加本次合演（图片：“生活之趣”）

甜美爵士三人组是通过短号、吉他和贝斯的互动来演奏室内乐的小乐队。他们的演奏令人仿佛置身于北欧的春天，正如乐队的名字那样，甜美而忧伤。佐佐被三人组的演奏深深打动，他决定制作一张CD，向日本引进他们的音乐。

“我向周围人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爵士乐界人士批评我说，爵士乐并不甜美，不是甜美的音乐（笑）。五十多岁的人了，连盈亏也不考虑就独立创办公司，大家是不是觉得我太一意孤行了呢？但是我觉得甜美组合的寓意不只是甜美，也包含着柔情和人情味。越过严冬如期而至的春天正可谓‘甜美’。”

聆听着佐佐的这番话，我不禁再次感慨，这次的舞台合作果然象征着瑞典的春天，表现出春天是一个苦尽甘来的“甜美”季节。能乐与瑞典爵士乐的合作，或许正如能乐舞台的桥廊一样，连接着苦与甜、冬与春。佐佐以及参与这次公演的人员，他们不正是置身于日本文化与瑞典文化之间、将两国文化连接起来了吗？

（文中敬称略）

采访/撰稿：吉村喜彦
摄影：长坂芳树

标题图片：2023年5月16日宝生流能乐堂“能乐与瑞典爵士的邂逅”彩排情景

版权声明：本网站的所有文字内容及图表图片，nippon.com日本网版权所有。未经事先授权，禁止任何形式的转载或部分复制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