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Journal》残障运动员访谈录

日本盲人门球队的防守重镇——浦田理惠

文化

日本女子盲人门球队在2012年伦敦残奥会上为日本赢得了第一块团体赛金牌,身为队长的浦田理惠为球队做出了巨大贡献。她在国际上被誉为日本队的防守重镇,本文请她向读者讲述盲人门球运动深不可测的魅力。

浦田理惠 URATA Rie

1977年生于熊本县。日本女子盲人门球队替补队员。中间第一防守位置。20岁时患视网膜色素变性,双目失明。受此打击,她曾一度一蹶不振,但在接触了盲人门球后,被这项运动深深吸引。参加比赛仅3年后,2008年北京奥运会首次获得残奥会参赛资格,在2012年伦敦残奥会上摘得金牌。2016年里约残奥会获得第5名。是活跃在日本女子盲人门球队的防守之神。2016年之前,一直是以日本代表队队长的身份率队参赛。

消除运动员内心不安的“声音”

盲人门球赛的上场运动员共有6名,每队3人,将球投入宽9米的球门内。也许有读者会想,这是多么简单、多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一项比赛啊!可是你要知道,赛场上的运动员都必须佩戴眼罩,他们唯一赖以做出判断的信息,是内置于沉重的皮球中的铃铛发出的声响。运动员们在黑暗中,需要从赛场上回响的所有声音和动静之中最大限度地获取信息,守卫自己的球门,同时进攻对方的球门。整场比赛给人的印象是,队友之间不断喊话沟通,教练和领队也频频向运动员发出指令。观众席上鸦雀无声,而在进球的那一瞬间,全场却是一片沸腾。这项比赛的有趣之处在于,包括观众在内,全场所有人都共同体验着赛场上的那种紧张感。

浦田理惠 我们最注重的还是和队友之间的沟通。尤其是在黑暗的状态中,如果不好好考虑如何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有时就会适得其反,可是表达得过于冗长琐碎,也会出现问题。对于如何与队友进行沟通,我记得自己在刚开始的时候费劲了周折。

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内心感到不安,这种不安的心情是通过周围运动员的语言得到缓解的吧。

浦田 皮球击中了对方哪名运动员的哪个部位,投球的边锋运动员和其他两名运动员的判断也会不一致。正因为自己的判断不会总是百分之百准确,所以需要将球场上三个人的意见综合起来,进一步提高判断的准确率。与领队之间的对话也很关键。我们在每个位置上都会倾听领队的调整意见,在球场上将这些意见和自己的感觉结合起来。作为中间第一防守位置的运动员,承担起这个协调者的作用,是我的重要职责。

在战况瞬息万变的比赛中承担这项任务一定很困难吧。在运动员们的意见有分歧时,如何调整呢?

浦田 最重要的是投球手要果断做出判断。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投球是一项非常精细的作业,心神稍有动摇,瞬间的犹豫就会传导到投球的指尖,导致或投出高球,或投球失误。首先,投球手要对自己的投球路线做出清晰的判断,球投出后大家要发出声音,共同确认球的走向。球场上常常能听到队员们此起彼伏的交流声:“下次投到这儿”“下次这样”,如果这时有一个人没有做出回应,大家的想法和感受就会产生差异。这就要求每位运动员在球场上都必须对自己听到的声音和理解到的情况做出某种回应。

在比赛中通过所有声音捕捉信息

在练习中重点训练的是哪些部分呢?

浦田 需要强化体能和肌肉力量,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训练队员之间在感觉上如何协调一致。我们的眼睛是看不见球场的,但我们还是紧盯着球场。看不见,但是也能看见。比如对方球场从一端到另一端的距离,对方球员站在什么位置,我们都是能“看见”的。为了准确地“看见”这些情况,我们会让皮球落在不同的位置,训练队员“捕捉声音”的能力。具体来讲,球门宽9米,我们在球门处每隔1米编一个号码,通过移动的脚步声和皮球投出的位置做出预测。除此之外,平时还会进行这样一些训练,比如通过声音判断皮球滚动的轨迹,决定用身体的哪个部分去挡住皮球的去路。

眼睛看得见的人可以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保持平衡,而看不见的人需要始终保持自己身体动作的固定化。也可以说是为了稳定发挥技术水平,才制定出标准吧。所以,了解自己身体的动作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训练。

您刚才谈到“捕捉声音”,具体来讲,在整场比赛中会捕捉到哪些声音呢?

浦田 对方的脚步声和呼吸的节奏都可以成为判断对方疲劳程度的依据,在进攻方面,有时也会利用声音声东击西迷惑对方。另外,也有运动员佩戴护腿或护胸,在判断皮球击中的声音时,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判断依据。比赛中确实可以听到各种声音呢。我是参加比赛大约1年后才明白这一点(笑)。

磨练敏锐感觉的体育比赛

您第一次参加残奥会是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那时您打比赛仅仅3年时间。第一次参加残奥会,您有哪些感想呢?

浦田 一开始精神上有很大的冲击。当时的心情是,在这么大的舞台上,自己失误了该如何是好,还有就是感觉观众的呐喊助威声那么热烈……结果彻底被那种氛围给淹没了。身体变得僵硬,平时训练时已经掌握的技术也彻底发挥失常了。平时能注意到的声响也注意不到了,强烈地感觉自己沉陷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无法将触角伸向周围的事物。只要集中精神,想捕捉的声音明明是能捕捉到的,可是却做不到了,于是感觉球场上乱哄哄的,对各种声音都非常在意。

人们认为,过了40岁,一般情况下很难期待运动员的体能有所提高了,可是盲人门球也是一项不断磨练敏锐感觉的运动,所以我感觉还是有很大的提高余地的。

浦田 是这种感觉。眼睛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只要有追求百分之百的决心,年龄是无关紧要的。即使在夺得金牌的比赛中,有时候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那个球是从哪里投出的,所以绝对没有大功告成的时候。这种追求会在内心转化为引导自己发挥潜能的契机,所以我认为,在盲人门球运动中,提升经验值和敏锐感知的能力应该占据绝大的比重。

眼睛看不见后才能觉察到的

回顾十几年的运动生涯,对于您个人走过的道路,或者对于日本盲人门球队的发展,您有何感想?

浦田 与盲人门球结缘之后,自己的世界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对自己的眼睛看不见感到很自卑,想法一直很消极,总是在想:因为眼睛看不见,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不能跟周围的人做同样的事,等等。可是,打盲人门球眼睛当然看不见啦,眼睛看不见就不能成为借口了(笑)。失误了,也不能说“啊,我没看见,对不起”。这样一来,就只能面对自己了。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要留意声音,于是就从中看到了新的东西。看不见不再是负面因素,反倒成了自己的强项。我的性格真的发生了改变呢(笑)。

性格发生了改变吗?

浦田 可能还是在很大程度上感觉到了自己的潜力吧。我们无法通过视觉学习,也无法通过看录像研究对手的技术,所以掌握某种技能必然要花费很长时间。自己尝试着去做,别人告诉你这样不对,然后就改正过来,在细节上反复进行调整。这样一来,自己的想法也发生了改变,现在自己可以这样专心致志地投身于体育比赛中,也可以说是正在书写盲人门球运动的历史吧,从过去积累的经验中汲取营养,一定会有所创新。如今的年轻一代正在继续借鉴我们积累的经验,所以今后他们的球技会进一步提高,而且提高的速度恐怕会非常快。

今后,要想增强日本盲人门球队的实力,重要的是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这项运动中。今天听了您的一番话,我的感想是,因为某种后天或先天的原因导致双目失明,或者是看东西模糊,这些人有一个优势,就是可以通过参加盲人门球运动训练自己的感觉。这样的话,这项比赛是不是有可能进一步普及呢?

浦田 我想是这样的。更进一步说,我认为,盲人门球不仅是视觉障碍者的运动,普通人恐怕也有参与的价值。好像已经有普通学校在体育课中设置了这项运动,好处在于大家可以意识到,要想增进相互间的理解,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的心情非常重要。比如说大家都戴着眼罩,有人问“是这样吧?”你要是只点一下头不出声,对方是不会明白的,还有就是传球时,在球没有弹跳的情况下传给队友是非常危险的,这项运动要求运动员在很多地方需要留意。这在日常生活中不是也非常重要吗?所以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这项比赛中也是这个道理,盲人门球运动如果能在普通民众中普及就太好了。

意识不到自己的眼睛看得见,就能注意到很多感觉。盲人门球运动员平时在球场上所做的一切,其中包括很多普通人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事情,与身体是否有残障是没有关系的。

浦田 眼睛能看见,肯定会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就不去做了。可是,到了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东西自己是第一次看到。

摄影:新津保建秀 
采访、撰文:杂司谷千一
根据《GO Journal》的报道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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