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Journal》残障运动员访谈录

人生,因铁人三项而改变——秦由加子

文化

秦由加子是日本铁人三项的“强化指定选手”,2013年从游泳项目改练铁人三项。作为日本顶级的铁人三项运动员,她刻苦训练不断钻研,并且每年举办多场演讲,与大家分享自己半生的经历和经验。她向我们讲述了铁人三项运动的魅力和可能性。

秦由加子 HATA Yukako

1981年出生于千叶县。日本女子铁人三项国家队队员(PT2级)。隶属于日本佳能市场营销公司・MARS FLAG・稻毛国际铁人三项俱乐部。供职于日本佳能市场营销公司。13岁时因骨肉瘤右大腿截肢。2007年参加工作之后开始练游泳,2010年起作为日本残疾人游泳联盟的“强化指定选手”多次参加国际大赛。2013年起改练铁人三项,在2016年里约残奥会上取得了第六名的好成绩。

遇见了不再自卑的伙伴们

听说你从13岁患了骨肉瘤后直到20多岁,都过着与体育运动无缘的生活。

秦由加子 最主要的原因是接触不到相关信息。当时,媒体很少报道残疾人运动,而我自己原本也认定了“不可能和其他人一样运动”这个大前提。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 “不运动” 这一个选择了。中学六年时间里,我没上过一节体育课,连学校运动会都没去看过。因为看到大家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样子,会感到没错懊恼。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遭受这个不幸?我还经常冲进校医室里大哭。总之,我对自己着假肢感到很羞耻,干脆就不动了,也不想看别人运动。

你跟父母和学校的老师说过这种想法吗?

 说过的。我周围的大人也没见过残疾人运动,只能安慰我“没办法运动了,太可怜了”之类。现在想来,置身于那样的环境,就是自己远离运动的最根本原因吧。

参加工作之后你开始练游泳的吧。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吗?

 我以前其实很喜欢运动的。学生时代去海外旅游的时候,我还在大海里游过泳,对游泳是特别地喜欢。工作之后有了闲暇时间,不经意间开始定期去体育俱乐部游泳,但还是不敢和大家一样在更衣室里换衣服,而是在办公室里换好,躲着大家悄悄地进入泳池。不过这么做来,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快乐的(笑)。

因此我就想能不能找到和自己境遇类似的伙伴,于是通过互联网发现了一个名为“千叶奇迹”的残疾人游泳队。这就成了我与残疾人运动结缘的契机。我一定是想通过与他人建立联系,向他人寻求帮助,来开拓自己的人生之路吧。

参加“千叶奇迹队”之后,现实中发生了什么较大的变化吗?

 在那之前,我连一个残疾人朋友都没有。我第一次见到了同样身有残疾的运动俱乐部负责人之后,又认识了很多需要坐轮椅的人、视力体力障碍者、失去双手的人等等。他们虽然和我一样身有残疾,但看上去都活得坦然、毫不自卑。我不清楚他们一路走来曾有过怎样的心情,但至少在我眼中他们都充满活力。他们的身影似乎教给我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让我感到只要改变想法,自己也可以向他们一样生活精彩。

从游泳改练铁人三项

重新开始游泳的时候,是否就已经有意识要将其作为竞技项目去练,是否意识到了要参加残奥会?

 我是在2008年加入“千叶奇迹队”的。我在电视上观看了北京残奥会。正好同一时期我参加了残疾人游泳大赛,有些新交的朋友们就在北京残奥会赛场上大展身手。当时,虽然我还完全没达到那种水平,但很单纯地想要请人指导,让自己能游得更好。虽说我患病前学过游泳,但已经是时过境迁,情况完全不同了。

因此,我就去找一个我在参加关东地区残疾人游泳联盟主办的残疾人游泳训练赛时认识的教练,跟他商量教我练游泳的事情。他说“既然要练,那么就把参加4年后的伦敦残奥会做为目标吧”。之后,我就跟着那位教练一对一地开展训练,每天下班后就直奔游泳池苦练。

从2009年起,我还开始到稻毛国际游泳学校去晨练,就这样,作为备战残奥会的参赛选手,训练环境突然之间大为改善。

虽然参加伦敦残奥会的愿望没有实现,但那之后你决定改练铁人三项,步入了新的职业选手生涯。

 那位教练因为太忙,结果于2012年离开了。虽然没能参加伦敦残奥会,但我自然也没想就这么放弃了事。当时,我一直去训练的稻毛国际俱乐部里,有很多人在练铁人三项,看到他们那么享受比赛,让我兴趣大增。当时我正在为下个四年是否要参加里约残奥会的游泳项目而烦恼,我开始觉得如果自己认真准备挑战在日本尚未普及的铁人三项,就可以承担起推广普及的使命。在周围人的支持下,我做出了挑战铁人三项的决定。

铁人三项运动的什么魅力吸引了你呢?

 对我来说,游泳一直是长项,坚持练下去很重要。但作为一名运动员,在延续运动生涯的同时,我觉得也需要有新的刺激。而铁人三项,既能让我继续自己擅长的游泳,又能挑战新项目。再进一步讲,不断克服自己的弱项的过程中应该会获得乐趣。长跑和自行车对我来说是全新的领域,而我自己也能从中感受到潜力。实际上,改练铁人三项的人很多。比如游泳、自行车、跑步什么的,基本上很多人都曾练过其中某项运动,大概是因为那样可以将之前练就的强项充分利用起来吧。

里约残奥会上的收获

2016年首次参加残奥会,你就获得了第六名的好成绩。对于从小没有接触过残障运动的你来说,参加残奥会有什么意义呢?

 那是让我第一次真心感受到自己做为一个残疾人也不错的瞬间。很庆幸自己的人生之中能有这样一个场合让我产生这样的想法。要是没有树立目标,参加残奥会,说不定我一辈子都不会这样想。不仅是我自己,我的家人也都这么想,这是最幸福的事情。父母既然把孩子生下来了,就背负了对孩子人生的责任。我生病之后,父母一直跟我说“真对不起,没能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但是,通过让他们看到我在残奥会舞台上快乐活跃的身姿,我发自内心地向他们表达了“不不,没关系,我很感谢你们”的心情。我想,这对我的家人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你之前也多次参加国际大赛,那么是否觉得残奥会有什么更特别的吗?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运动员村。因为以前从没有看到过那么多残障人在一起的情景。在日本社会中我一直是作为少数群体的一员生活的。而在残奥村,身有残疾的自己反而变成了多数派。偶尔见到的身体健全的工作人员反而是少数派。这或许只是单纯的表面问题,但当我在残奥会看到一个与平日里完全相反的世界时,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存在物理性隔阂的,我在日本为什么只能作为少数派生活呢?

最后想问的一个问题是,从你开始练习铁人三项后,有没有让你觉得社会对于假肢和残障的认识发生了变化的事情?

 当然,和当初“偷偷摸摸”下泳池游泳的时候相比,我自练铁人三项以来,更喜欢自己的假肢了,觉得没有必要再遮掩隐藏,内心也变得开放了。这不是周围,而是我本身发生了变化。我穿着假肢去泳池游泳,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人,慢慢对这种情形就见怪不怪了。或是吃惊,或是害怕,像是看到了可怕东西的那种感觉就会慢慢地消失。我觉得现在应该由我自己通过行动来改变人们对残障的看法。

铁人三项运动极大地改变了我的人生和价值观。它拓展了我与他人的联系,让我更加坚强,这就意味着人生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不管社会变得怎样,我希望自己创造更多亲身经历的关联,能让每一个人在身患残疾或身体动不了的时候都能坦然接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会有办法的”。对我来说,从事体育运动,就是不断创造这种人与人的纽带关系的过程。

(本专访原载于2020年1月22日发行的《GO Journal》 第4期)

摄影:蜷川实花
采访、撰文:杂司谷千一
根据《GO Journal》的报道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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