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强大的意志，实现“象征天皇”的退位：上皇在老同学眼中的鲜活形象

5月1日新天皇即位，年号从平成改为“令和”。明治时代以后，国家制度上一直不允许天皇退位或传位，从江户时代的光格天皇退位算起，此次是日本202年来天皇首次“生前退位”。

这次为何能够实现堪称特例的制度改革呢？原因在于退位后成为“上皇”的平成天皇的强烈意愿。

与新上皇交往长达80年之久的明石元绍先生（85岁）就直接感受到了那份心情。从上皇进入学习院幼儿园的时候开始，他便与其结为玩伴，后来又作为上皇为数不多的同学，一同度过了从学习院小学部到高中部的岁月。

明石元绍先生

明仁天皇的来电

2016年7月13日，NHK发布独家报道，透露出明仁天皇“生前退位”的意愿。之后的8月8日，明仁天皇亲自发表了电视讲话。

“我已年逾八十，在体力等方面有时也会感到种种局限。最近几年，在回顾作为天皇足迹的同时，我也开始思考将来自己的应有状态及公务……”

此前约两周，天皇曾给明石先生打了一个电话。

“天皇在电话中语气也非常沉稳，说话缓慢而清晰，他首先提到的是美智子皇后。NHK的报道播出后，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皇后身体欠安，天皇一直很担心，这或许是天皇希望退位的原因之一’。天皇对此有些在意，对我说：‘明石，并没有这回事。如果大家都这么认为，那就不太好了。’”

希望传位成为“合理且永远不变的制度”

据明石先生说，天皇接下来谈起了退位之事。

“从他的语气中我能感觉到，他希望大家了解自己的想法。他对我说，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思考传位的问题，‘回顾历史，通过传位实现天皇换代的例子不胜枚举。我现在提出来，也并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希望它成为一种合理且永久不变的制度，而不是仅限于我这个时代的问题’。另外，针对维持天皇身份启用摄政制度的做法，他以大正天皇为例，称‘拥护大正天皇的人和支持摄政（昭和天皇）的人之间出现了分化’，对此持否定的态度。我回忆的这些内容并非一字不差，但天皇所表达的大意就是这样。当然，我听出的意思是，天皇显然希望在通过修改《皇室典范》出台永久性制度的基础上实现退位。”

然而，现实却不尽如人意。知晓天皇的意愿后，政府设置有识之士会议，加紧研究法律修订问题。第二年，也就是2017年12月8日，内阁会议正式确定，“根据特例法，实现仅限于一代天皇的退位”。

“从个人角度出发，我对天皇怀有感恩之心，希望为天皇略尽绵薄之力，因此向政府相关人士转达了天皇的意愿，但政府的方针似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不知道天皇本人对此作何感想。”

崇尚公平与公正

明石先生的祖父明石元二郎曾在日俄战争期间的谍报战中大显身手，后来担任陆军大将和台湾总督，父亲明石元长战前任贵族院议员，拥有男爵封号。因为拥有这样显赫的家世，所以在正式进入战时体制的1938年4月，他被选为就读于学习院幼儿园的明仁天皇的20名玩伴中的一人。高中时代，他与天皇还一同加入了马术兴趣小组，经常交流切磋技艺，虽然大学时期各奔东西，但至今仍保持着亲密交往。

“二战后的初中时代，同学之间都以绰号相称。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天皇绰号‘茶猪’。这个绰号源于用来盛放蚊香的深褐色粗陶小猪。因为当时天皇经常运动，晒得有点黑。我们觉得和天皇亲密无间地交往难能可贵，所以也就逐渐不再使用敬语了。关于绰号，感觉他本人是在喜怒参半的情绪中接受的。”

学习院高中部时代，和普通学生一起在清明寮宿舍过集体生活的继宫（上皇，对面左起第二人）正在用餐。1949年12月

据说天皇的性格从那时起从未改变，他“痛恨谎言和夸夸其谈，最崇尚的是‘公平’和‘公正’”。

“总之，他不愿意自己被特殊对待，始终注重对任何人都要公正。比如，在学习院高中部期间，天皇曾担任过骑马小组的主将，骑马技术无疑是一流的。有一次，周围的大人们担心他从马背上摔下来，特意给他安排了一匹性格温顺的马，而他却说‘自己是主将，有责任骑乘掌握着胜负关键的重要马匹’，毅然骑上性格最烈的一匹马，并且出色地赢得了比赛。”

屈尊挤在简陋的椅子上谈天说地

据说即便是在毕业之后，每年例行举办的骑马大会临近时，他还会打电话提出建议：“能否让规则更公平一些呢？你们看这样如何？”。

另外，在皇太子时代，校友会集体种植樱花时，会长准备了一块写着“皇太子殿下亲手栽种”大字的牌子，他再三指出：“这不合适吧。明明是各位校友一起种的，怎么能挂上我的名字呢？”得知第二年校友会仍然没有改正后，他又一次以不满的口吻表示“这样真的不合适”。明石先生说：“天皇的人品正是如此。”

“在东宫御所一起打马球（骑在马上进行的团体竞技运动）的时候，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每到比赛间歇休息时，我们都要喝一点大麦茶和红茶，而天皇总是会招呼照顾马匹的厩舍工作人员和东宫的年轻职员，让大家一起围坐在桌边。有一次，运送马匹的卡车司机心存顾虑地待在远处，天皇一眼看到，便对人说‘把那个人也叫过来吧’。于是，大家几乎与天皇贴身而坐，挤在简陋的椅子上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

追求理想的“家族”

回顾平成时代，明仁天皇毕生都在摸索作为象征天皇的理想状态，并且向国民展示出“与民同在”的全新皇室形象。或许可以说，这种态度的根本思想，也体现在他本人的“家族观”上。3岁零3个月时离开双亲昭和天皇和皇后，在赤坂的东宫临时御所由侍从人员抚养长大，明仁天皇一直强烈地意识到“皇室家族理想状态”的重要性。

“我认为明仁天皇的意愿不同于明治、大正和昭和时代，他希望自己组建家庭，经营夫妻生活，过上普通的生活。在他的意识中，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理解人的情感，我完全明白这种想法。”

明石先生继续说道：“可以说，明仁天皇不断摸索从昭和天皇那里继承而来的‘象征天皇’的理想状态，并且为了成为‘凡人天皇’而选择了自己的生活。他与出身民间的美智子结婚，并且选择了在皇室漫长历史中没有先例的‘凡人的普通家庭生活’，和子女住在一起，亲自抚养后代，实际上这一切都很好地体现了他的意愿。但另一方面，也有人对此表示担忧：如此注重个人生活，是否会偏离日本的天皇制度所要求的天皇形象，是否会被视为过着普通生活的普通人呢？想必天皇为保持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历尽了辛苦。”

与政权保持距离，开展政治无法实现的活动

热爱公平与公正，珍视家人之间的情感——明仁天皇的这些思想塑造了平成时代全新的皇室形象。明石先生在采访最后说了这样一番话。

“明仁天皇的思想转化为祭奠战争死难者和慰问受灾民众的一次次行程，塑造了皇室在国民心目中平易近人的形象。我认为，天皇在树立皇室新形象方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不过我希望今后不局限于此，而是能够开展更多的活动。针对人权和外交等问题，和政权保持距离，站在特殊的立场上开展一些政治层面无能为力的活动。我想，这将赋予皇室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采访、撰文：饭田守
编辑：THE POWER NEWS、nippon.com编辑部

标题图片：明仁天皇和皇后（当时）走进儿童控癌宣传活动慈善音乐会会场，向人们挥手致意。一周后出现了流露“生前退位意向”的报道。2016年7月6日，东京都涩谷区（时事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