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者们——人间国宝

落语表演艺术家 五街道云助:锤炼个性与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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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数百年依旧不曾衰退,至今仍深深打动日本人心灵的传统艺能与传统工艺。为了将这些宝贵的技艺传承给下一代,日本政府将那些真正掌握并践行这些技艺的人认定为“重要无形文化财产保持者”,通称“人间国宝”。本系列将探访这些在技艺上臻于极致的“人间国宝”,倾听他们精进技艺的决心与心声。本篇将介绍2023年被评为“人间国宝”的五街道云助。作为落语界第四位获此殊荣的艺术家,他凭借卓越的表演艺术,赢得观众的喜爱和认可。让我们走近这位洒脱风趣的落语表演艺术家,听听他的故事。

五街道云助 GOKAIDŌ Kumosuke

1948年出生于东京。明治大学商学部中途退学后,于1968年拜入第十代金原亭马生的门下。1981年晋升为“真打”(落语家最高等级,具备独立演出资格)。荣获2009年度文化厅艺术节优秀奖、2013年度艺术选奖文部科学大臣奖(大众艺能部门)。2016年荣获紫绶褒章。2023年因“复兴三游亭圆朝的经典名作、形成个人独特的艺术风格,并作为实力派表演艺术家引领东京落语界的发展”(文化厅新闻资料),被文化厅认定为“重要无形文化财产保持者”。

落语家靠世态人情的粗粝为食……

五街道云助出生于东京都墨田区的本所,并在此长大。这里是《鬼平犯科帐》《忠臣藏》等诸多小说与戏剧的舞台,可谓地地道道的“江户”风情之地。

“经历过关东大地震和战争的破坏后,我小时候已很难见到体现江户风情的建筑物了。但江户百姓的人情味随处都能感受到。”

五街道云助生于战后不久的1948年。“那时街头到处可见酗酒如命的醉汉,整天争吵不休的夫妻,甚至半夜逃债跑路的一家人……人们常说‘落语家靠世态人情的粗粝为食’,我想所谓‘粗粝’,正是指这种充满人情味却又复杂真实的日常生活。”

除了这片土地的熏陶,他还受母亲影响,自幼便感受并吸取到落语的精髓。

“因为母亲喜欢戏剧,我从小就经常去看歌舞伎和喜剧。记得上小学后,她经常带我去上野的铃本演艺场,尽管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但看着金原亭马生先生有趣的落语,常常笑得前仰后合。”

进入明治大学后,他加入落语研究会,逐渐意识到内心对落语的热爱,于是拜金原亭马生为师,投其门下。

师父出门时与师母的“切火”仪式

金原亭马生是第五代古今亭志生(*1)的长子,也是第三代志朝(*2)的兄长。追溯根源,其家族与德川幕府的直参旗本,也就是幕府将军的直属武士有关,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江户人。

“住在师父家的弟子们清晨打扫完毕后,师父会从二楼下来。拜过神龛后,他边吃师母做的菜,边拿起酒瓶倒上酒,小酌起来。困了就地小憩,中午过后洗个澡,再喝上一杯,然后去表演落语的场子‘寄席’演出。师父临出门前,师母会用打火石“切火”(*3)相送。那时我总会打心底感叹:‘这可真是一门令人羡慕的生活啊。’”

金原亭马生有着都市人特有的儒雅风范,从不厉声斥责弟子。

“我还在学徒阶段时,曾受地下剧场风潮的影响留起了长发。那个年代,作为落语学徒必须剃成平头或运动头。有一天师父散步回来,淡淡地说了句:‘喂,我刚才看到附近那家理发店正好没什么人’。这下我哪还好意思不去理发啊。”

师爷亲授的第一课,成为“宝贵财富”

最早教五街道云助落语的,其实是师父金原亭马生的父亲古今亭志生。志生师爷因脑出血摔倒后,师父师母为照顾其起居搬到了他家二楼同住。一天,师爷对五街道云助说:“我有时间,我来教你吧。”于是便教了《道灌》这段落语。师爷用的“三遍教学法”,即在弟子面前将同一段故事连着表演三遍,然后让弟子模仿练习。

“但当时师爷这三遍的表演每次都不一样”,五街道云助困惑之下只得求助师父。师父私下重新指导他,并叮嘱道:“这事可别让老爷子知道。”当时,师爷亲授的段子大约有七八个,但五街道云助真正练成的只有短篇《豆屋》。

即便如此,这段经历对五街道云助来说仍是无比珍贵的财富。相比之下,师父的教学方式则非常细致认真。

“比如练《道灌》时,师父先让我坐在房间里,他则走到走廊外。接着拉开纸门说:‘老爷子在吗?’见我不作声,他就提醒道:‘喂,该答话啦!’我这才反应过来:‘啊,是八酱啊,快进来吧。’师父便接着说:‘打扰了,老爷子。’然后走进屋来。”

其中的要点在于“眼神”。“站在玄关的八酱与走近的八酱,看远看近的目光并不相同。师父通过亲身示范,让我在实际观摩中掌握要领。”然而,基本功教到一定程度后,师父不再轻易亲自授课。即便五街道云助去求教,他也只是说:“我下次上台会表演这段,你到观众席好好听吧。”再后来甚至以“春天困、夏天热、秋天惆怅、冬天寒冷等各种理由推托”。或许这正是他为鼓励弟子尽快自立而采取的方式。

“喝吧,喝到出丑。那样你才能变得温和。”

在“二目”(*4)时期,有一个让五街道云助接触时代前沿文化的重要场所。它是一家有名的酒馆“KAIBA屋”,坐落于浅草猿之助横町,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店主熊谷幸吉毕业于早稻田大学落语研究会,与作家野坂昭如关系密切,演员殿山泰司、作家田中小实昌、文学编辑大村彦次郎等许多文化名流也都是该店常客。

当时还很年轻的第十一代金原亭马生和五街道云助从杂志上看到这家店的介绍,便一起去探访,结果颇受店主喜爱,后来还被介绍去了新宿的黄金街等地。可以说,KAIBA屋是五街道云助了解酒馆文化并结识形形色色人物的起点。

“总之喝吧,喝到出丑,最好出丑到第二天不敢出门。那样你才能变得温和。一个不能在酒桌上敞开心扉的落语家,算不上合格。”熊谷店主这样说。在五街道云助看来,熊谷店主是帮助他获得各种人生体验的重要恩人之一。

通过“圆朝物”,认识到传承的重要性

五街道云助致力于复兴日渐式微的经典作品,其契机也来自于“二目”时期的亲身经历。幕末至明治时期,三游亭圆朝创作了大量怪谈落语和人情落语等作品。他不仅有高超的表演艺术,更因卓越的创作力影响了一代代落语家,其作品被后人统称“圆朝物”而不断传承演绎。

一次酒席上,五街道云助谈到落语界重要人物第六代三游亭圆生(*5),坦言:“像古今亭志生师爷那种独特幽默的表演艺术,怎么练恐怕都练不出来;但像三游亭圆生先生那般规整扎实的技艺,只要下功夫苦练便可掌握。”没想到在场的三游亭圆生拥趸当即反问:“那你演得了《鰍泽》吗?《真景累之渊》又能驾驭吗?”

从那之后,他开始认真钻研圆朝物,但“一试才体会到这事儿真不简单”。身为二目的小字辈,哪有资格去找三游亭圆生先生亲自指教。

于是他经常前往国立演艺场资料室,翻阅旧时的落语速记本。其中有一部在歌舞伎中也演过的长篇《双蝶蝶》,全剧有三个主要场面,但鲜有人能完整演绎。一天他得知三游亭圆生先生要演其中最罕见的“权九郎杀”这一段,便抱着虚心求教的态度去学习观摩。“三游亭圆生先生可能也觉得高兴,甚至特意给了我一个红包以示鼓励。”

那场珍贵的“权九郎杀”表演后被录成影像资料,五街道云助反复观摩研究,掌握了动作细节。而今,他自己完整地演出了该作品并将其录制成影像资料,以流传后世。“不仅是圆朝物,落语技艺一旦失传,想要复兴极为困难。”

“该传给弟子的,已经教给他们了。”

“师徒”关系在当今社会并不多见,而落语界依旧保留着这种特殊的传承方式。五街道云助说,面对弟子时,意识到彼此的差异非常重要。

“想要原封不动地传授自己掌握的东西,那是不可能的。逐字逐句地照本宣科,反倒会限制对方的成长。”

教给弟子最基本的要点,之后就尊重他们的个性与感性。即便如此,“传承”精神始终根植于整个门派。

“(大弟子)桃月庵白酒起初学习我的抖包袱段子,如今已形成自己的‘白酒段’风格,等于独立发展了;(二弟子)隅田川马石最初表演风格和我很相似,但他在抖包袱的段子展现出独特的幽默感,也能讲描写市井悲欢的人情段子,现在甚至能融入戏剧化表演。(三弟子)蜃气楼龙玉则被称为‘杀手龙玉’,他已完全继承了三游亭圆朝等流派的精髓。我觉得他们既充分展现了自己的个性,又很好地传承了应该延续的核心技艺。”

金元亭马生54岁时去世,那时他刚升格为“真打”不久。“真是说走就走了。现在我成为师父的角色,举办‘亲子会’‘一门会’等活动。我既感到欣慰,也满怀感恩。”

和师父一样,五街道云助不擅长大声训斥别人,也常常为如何委婉提醒感到苦恼。

“有些话还是必须要说的,但确实很难开口。比如有弟子打扫不到位,我会说:‘没把卫生做彻底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明明灰尘就在这里,你们却看不见。’这番话可是我提前想好并反复演练之后,才对白酒和马石说的。”

无论对艺术,还是对人,他都以诚相待。

采访/撰文:小林伸行(朝日新闻社)
采访协助:株式会社POWER NEWS
摄影:横关一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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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第五代古今亭志生:1890年-1973年。与第八代桂文乐齐名的战后落语界巨星。其嗜酒与贫穷交织、放荡不羁的生活,多年后升华为天衣无缝、自由自在的舞台表演风格,成为独一无二的落语家。

(*2) ^ 第三代古今亭志朝:1938年-2001年。拜入父亲金马亭志生门下后,短短5年便升为落语界最高阶位“真打”。传承古典落语的同时,还活跃于电视综艺节目,兼具人气与实力,却在63岁时因病去世。

(*3) ^ 用打火石击出火花的仪式。象征祓除不净、祛除邪气。

(*4) ^ “前座”之后、“真打”之前的阶段,落语家的第二等级

(*5) ^ 三游亭圆生(第六代):1900年-1979年。既能讲三游亭圆朝传下来的描写市井悲欢的故事,又擅长轻松诙谐的滑稽段子,作品众多,是对艺术极其严谨认真的昭和时代名人。与古今亭志生交情深厚。后因对“真打”评定标准的看法不同,与落语协会分道扬镳。

落语 人间国宝 重要无形文化财产保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