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多秀一秀”日本的浮世绘：欲“观光立国”须完善文化基础设施

墙内开花墙外香

——新版日本护照的设计中部分采用了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的图案，2019年3月美国拍卖会上，三十六景中的《凯风快晴》、《神奈川冲浪里》均拍出了5000万日元以上的高价，让浮世绘再次回归大众的视线。

浦上 两年前纽约佳士得拍卖会上，《大波》（《神奈川冲浪里》）以1亿日元的天价拍出时，我很是震惊：“没想到价格还是破亿了”。这次的跟那次比起来，印刷质量和保存状态都要差些，所以没拍到那么高，但也算是高价了。

在江户时期，浮世绘每版都一印就是几千张。《大波》据说也有五千多张。只可惜大半都失传了，现在全世界大概只剩150到200张左右。而且这些幸存的《大波》还基本都被美术馆收藏了，所以只要有人愿意拿出来卖，价格就肯定不低。

一般来说，最近十年左右，日本人的美术品收藏热情都不高。日本人收的中国瓷器，还有印象派的作品之类的，好东西基本上都外流了。日本美术品中，最近几年还依旧坚挺的，差不多也就是浮世绘和明治时期的工艺品了。这两类在全球市场上都很吃香。换句话说就是，浮世绘在国际美术品市场上又重新火起来了。

葛饰北斋代表作《富岳三十六景》中的《神奈川冲浪里》（上图）和《山下白雨》。均为浦上的收藏品。

改善硬件，延长展期

——访日外国游客年年增多，今年有橄榄球世界杯，明年还有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当外国游客想要“看看浮世绘”的时候，他们该去哪里呢？

浦上 很多外国游客都觉得“去了日本，就能看到好多很美的浮世绘了”。有这种期待是人之常情。只可惜现实还是很骨感的，只会让他们失望。

上野的东京国立博物馆有松方收藏展，专门展出浮世绘的太田纪念美术馆则在原宿。2016年墨田北斋美术馆在东京都墨田区开馆。但这并不表示常设展览里就一定会有你想看的作品。我印象中常设展览反而都很单薄。

浮世绘版画很容易褪色，没法长期展出。比如墨田北斋美术馆，据说内部规定每件作品的展览时间“每年只有一个月”。因此但凡展出过一次的作品，即便再适合下次策划的专题展，那也是“不可能拿出来给你看”的。

保存和展出之间的矛盾是美术馆最根本的问题，基本无解。但是如果没法让游客觉得“展览做得太棒了”“作品真好啊”，美术馆的热度也起不来吧。最近照明改用LED灯之后，基本就没有紫外线了。我个人觉得，其实把以前仅1个月的展览时间延长到两三个月也无妨。

正在接受采访的浦上

——只要抬脚走进巴黎的卢浮宫，就肯定能看到展出的《蒙娜丽莎》。但浮世绘却很难做到这个地步吧？

浦上 其实真有心的话，最好建一所硬件过关的设施，这样就可以把北斋的《富岳三十六景》《北斋漫画》、歌川广重的《东海道五十三次》《名所江户百景》做成常设展览了。如此一来，自然而然就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了。今后访日游客继续攀升的话，美术馆作为旅游基础设施也就益发重要了。让观赏的外国游客感受到“日本的美与格调”，他们对日本的好感度也会越来越高的。

伦敦大英博物馆、巴黎卢浮宫、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日本人去海外旅行，基本都会去那些地方打卡吧。为什么要去博物馆、美术馆打卡呢？因为我们可以通过文化来了解一个国家的特点。东京国立博物馆跟那些举世闻名的场馆比起来，还稍显逊色。既然今后要走“观光立国”这条路线了，大家不觉得日本现在的文化类基础设施有点寒酸吗？

文化艺术对外宣传不足

——我们也看得出来政府开始在做相应的改善了。比如京都迎宾馆改为全年开放，国立博物馆、国立美术馆也延长开馆时间到夜间。

浦上 开馆时间是延长了，可惜最重要的预算却砍得一年不如一年。这是国立美术馆馆长亲口告诉我的。跟别的国家比起来，日本文化厅的预算真是寒酸到我都不好意思说。而且大部分还都拿去修复寺庙神社之类的古迹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来宣传现在的艺术文化。

我在东京美术俱乐部担任高管近20年，一直都在推动文化厅向文化省的升级，但到现在都没出成果。为什么？因为大多数日本政治家和官员虽然嘴上说“文化的对外宣传至关重要”，却从没真正认识到过文化和艺术的力量。

比如内阁级别的政治家需要深谙文化政策并颇具艺术造诣。这点在外交上是非常重要的。在欧美，你只要一谈文化，大家对你的评价马上就会提高一个档次。法国历代总统无一不是靠文化政策来向国民和全世界展现自己的施政能力的。

我听说伊势志摩峰会时，有人提出过在会场挂一些北斋的作品。虽然意见没被采纳，但想法还是非常好的。全球领导人都喜欢美术和艺术。只要一谈艺术，就能把气氛活跃起来。安倍首相要是也能聊点艺术话题，一定会让人刮目相看的。我觉得不能光聊酒肉，艺术话题是锦上添花的加分项，真的非常必要。

《北斋漫画》对印象派画家影响巨大

战败后的占领期，吉田茂在与GHQ开会之前，还特地指示在会场朝香宫邸（现在的东京都庭院美术馆）摆放一些美术品。当时，美国的青年军官对日本就只有“野蛮国家”的刻板印象。但据说他们看到这些美术品后，态度也随之发生了改变。据说吉田茂借助这些美术品，才让会议顺利进行了下去。因为欧美精英阶层都受过艺术教育，对优秀的美术品都怀着一颗敬畏之心。

北斋的浮世绘被纳入了护照的设计当中，日本人走出国门时，向当地人出示自己的护照，是不是就能跟他们聊起北斋的妙趣了呢？这种人大概还是少数派吧。但我希望日本人都能变成那样。而且我希望我们能够对访日游客说：“欢迎来到浮世绘的祖国。这里有很多优秀的作品等着您来欣赏。”我认为我们的文化硬件必须要到达这种水平才行。

日本人的偏见，觉得玩美术品就是“玩物丧志”

——据说日本浮世绘是在幕末和明治时期进入欧美人视野的。他们一看到就不禁惊赞浮世绘之美，客观评价了其艺术性。浮世绘也影响了印象派等很多画家。但当时的日本人好像不是很了解浮世绘的海外人气。

浦上 江户时代，浮世绘在平民中还是非常受欢迎的，不存在日本人没眼光这回事。只不过因为浮世绘是身边太过于普通的物什了，所以他们才觉得，外国人要是喜欢的话，“就随便拿去呗”。

日本既有好的美术品，也孕育出了很多好东西。本来就有艺术天赋。只是整个社会对美术的评价和认识还是差点意思。

比如之前说过的“日本人不爱买美术品了”这个倾向。这简直跟文化国家是背道而驰的。有钱了，第一个想到的是买车买房，要么去旅行，吃点好吃的。虽然这种想法也不错，但要是100个人里有1个人，或是1000个人里有1个人拿到钱后首先想到的是去买件美术品，那我就谢天谢地了。然而现在的日本，这种人越来越稀有，而且就算真的有，也很难获得亲友的认同。

最大的原因就是在日本，玩美术品被认为是“玩物丧志”或是“败家”的行为。而在国外，美术品是一种“资产”，玩美术品是一种“投资”。虽然也不是鼓吹投资就有多好，但至少能让好的美术品获得更高的价值。这点是值得肯定的。

如果普通人对美术品的意识还停留在“那玩意儿是有钱有闲的人才玩得起的......”，不做改变的话，那日本就永远都别想成为文化大国。日本今后能成为政治大国、军事大国吗？今后也还能保持经济大国的身份吗？其实不太可能。我觉得日本今后的国际形象应该是文化国家才对。

手捧《北斋漫画》的浦上满

采访、撰文：石井雅仁（日本网编辑部）
图片：川本圣哉

标题图片：浦上满 （2019年5月24日，于东京都日本桥浦上苍穹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