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东北人记忆中的“3.11”——战争、瘟疫、灾害

自然灾害是日本这个国家的“宿命”

进入2021年，本人感慨良深。一方面，今年这个牛年是本人第七个本命年，不免有些感伤，另一方面，今年也是东日本大地震（3.11）发生10周年。而且，人们是在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的背景下迎来了新年。

10年前的3月11日，快到下午3点的时候，笔者正在横滨家中的书房里写稿。突然一阵晃动，玻璃窗户嘎嘎作响，书架上的书籍纷纷掉落，我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出门一看，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全都乱作一团。电视在转播地震地区的情形，宫城县牡鹿半岛海域发生了里氏7级大地震。

笔者1937年出生在宫城县仙台市，后来曾在岩手、秋田和东北各地生活，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辗转前往朝鲜，甚至还在满蒙地区的穷乡僻壤漂泊过，这是因为家父是语言民俗学家，需要从事野外实地考察工作。1945年8月9日，苏联撕毁国际条约，坦克部队向苏联与伪满洲国边境城市（现在的中国内蒙古自治区境内）发起突袭，我们一家紧急逃离当地，在南满洲港口城市安东度过了大约一年半时间的难民生活。实际上，就在我逃离后不久，苏联坦克部队就在当地制造了大规模屠杀事件，而我们是少数幸免遇难的日本人，当我得知这一事实的时候，再次对战争悲剧的恐怖感到不寒而栗。

长大后，我当了新闻记者，作为驻外记者长期生活在北美国和加拿大，后来也经常前往亚洲和欧洲大陆旅行采访。之后让我逐渐意识到，与其他国家相比，我的祖国日本列岛在地缘政治的产生和历史上，伴随着大地震、火山爆发、大海啸等自然灾害的特征，这是不可逃脱的“宿命”。

回顾近现代以来，明治维新之后的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亚洲扩张、太平洋战争等发展历程可以发现，日本社会以大约40年为周期而发生巨大的变化。社会系统论这门学问中，最为有名的有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熊彼得周期、莫德尔斯基周期等社会系统周期，但它们的变化因素主要是“战争”“瘟疫”“科学技术”。而就日本来说，在自然灾害频发的东北地区长大的笔者不得不认为，大地震等“自然灾害”是系统波动论中不可缺少的因素。

访欧使节团与灾害的历史关系

笔者曾供职于时事通讯社这家大众传媒公司，后来又从事过金融（日本银行）、智库（日立综研），乃至能源相关（东北电力）的工作。尤其是担任东北电力公司董事期间，亲历了赴任地发生的“3.11”。在东北地区，东京电力福岛核电站发生的核事故，让核电站存在方式作为日本经济社会的一大问题而受到广泛关注。

东北电力女川核电站获得政府重新批准，去年年末，宫城县知事同意该核电站重新运转；但之后，大阪地方法院针对关西电力福井、大饭核电站获得的政府许可，做出了 “中央政府审查环节存在漏洞”的判决，今后能否重启核电站，形势变得扑朔迷离。

当年，在考察女川核电站的途中，我经常站在可以看到金华山的牡鹿半岛的山岗上，俯瞰伊达政宗派遣的庆长访欧使节团起航的月浦港。庆长使节团出发后的次年，庆长大地震引发的海啸冲击月浦，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支仓常长返回了日本，但伊达政宗谋划的与欧洲基督教国家结成联盟的大奥州计划则因此受挫。我注视着眼下停泊在月浦港的修复后的圣胡安包蒂斯塔（San Juan Bautista）号，不由得思考起了宏伟的规划与自然灾害之间的历史关系……。

当时，我还担任着仙台《河北新报》的顾问，该报在地震发生后迅速成立“东北重建委员会”，前往各个灾区调研考察，并多次邀请专家展开讨论，最终在半年后发布了相关倡议。南三陆町政府一名女职员在町政府大楼顶层拿着扩音器向民众发出警报，直至生命最后一刻；由于避难疏散动作迟缓，大川小学超过半数学生不幸遇难……我们在考察过程中听闻了许多悲剧。

讲述悲剧的责任

由于我有一部作品被改编为音乐剧，所以我也跟着四季剧团开展了慰问灾区的巡回演出活动。演出的剧目是三浦哲郎创作的《Yuta和神奇小伙伴》。该剧讲述了一个从东京被疏散到青森的孱弱少年Yuta，在与“伙伴们”的心灵沟通和激励下坚强成长的故事。剧中的“伙伴”指的是在江户时期大地震和雪灾造成的大饥荒中流产的婴儿亡灵。

历史上，东北地区发生过许多悲剧，自阿伊努族的族长阿特鲁伊被坂上田村麻吕征讨以后，在“前九年之战”和“后三年之战”中，绳文东北人遭受了大和朝廷的迫害，拥护义经的平泉藤原家则遭到了镰仓幕府的讨伐。江户末期，东北列藩则被打着朝廷旗号的萨长联合政府逼到了函馆五稜郭。后来，近现代的东北地区也延续了这样的悲剧，多灾多难的历史一直持续到了战前的昭和时代。

我并不是在此陈述“灾害文学”《方丈记》中描写的日本人的诸行无常观，也无意散发受害者的哀怨。出于新闻媒体人的职业意识，我深知写文章，即留下文字纪录，可以将对于过去的反思转化为未来的希望。我之所以将少年时期的战时经历写成纪实文学，并为曾在祖国与敌国的“战争与和平”的夹缝中惆怅徘徊的女演员山口淑子写了一部传记，也正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将战争、地震和瘟疫的体验留给后人，是新闻媒体人的责任。这篇随笔也是为此而做的一次小小尝试。

标题图片：牡鹿半岛海边（PIX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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