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感觉日本:双目失明的苏丹人阿比丁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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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1月19日,一个年仅19岁的苏丹少年来到日本,他的名字叫穆罕默德・吾麦尔・阿比丁。有关日本,他只知道“家电和汽车很棒”,日语几乎不会说。而且他还有视力障碍,只能模糊地辨认东西的轮廓。
此后,15年过去了。阿比丁现在依然生活在日本。在东京,他开始了5人制(盲人)足球,作为前锋,为所属的Tama Hassas俱乐部三度夺得日本锦标赛冠军立下汗马功劳。
和苏丹截然不同的国家日本。双目失明的他是如何感觉的呢?我们追踪采访了阿比丁的一天。
最不愿意下车的地方是新宿,最喜欢的是国立
和记者一起走在拱顶商店街上。“平时能听到10米之外的声音,雨天就只有2-3米,而且嗅觉也不灵了”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采访从东京的吉祥寺开始了。
“从右侧传来的声音来猜,一定是手机店吧。我还闻到新鞋的气味,是鞋店吧。这个拱顶商店街,屋顶相当高啊。”真无法想象他看不见,却能对周围情况把握得如此准确。
“走在街上,我不是靠目视,而是凭嗅觉、听觉来辨别,像麦当劳的气味、弹子房的声音等。通过空气的振动、声音的回响等都能做出判断。”
在“最想居住地区排行榜”中独占鳌头的吉祥寺。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不喜欢这里。理由就是“人太多”。
“新宿人也很多,不便行走。我总想避开杂沓的人群。要不是失明,看见人堆儿里有可爱的孩子什么的,大概还会喜欢(笑)。神田到处是油炸食物的气味;涩谷充斥着由下水道井盖处冒出的湿气;池袋有一种臊臭,但公园以外的地方,倒是无臭无味的。”那么在东京,最喜欢的地方是哪儿呢?
“国立。在东京我最怕的是那些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横冲直撞的自行车。但是,国立车站前的人行道很宽阔,行走方便,而且还很安静。我走过那里时,总是想象,这里的房子也一定非常宽敞吧。”
阿比丁最初接触到的日本,不是东京,而是位于日本北陆地区、濒临日本海的福井县的一个农村小镇。
寄宿民居,体验日本生活
在家附近散步。“这里是安静的住宅区,对抚育孩子来说环境很好”
“学校周围都是农田,气味、声音有限。不过我不讨厌那样的地方。我觉得自己在日本的生活从福井开始很不错。”
阿比丁说,一开始他父亲不赞成他来日本:“好不容易进了向往的喀土穆大学法学系,为什么要跑到另一个世界去学针灸?”他向父亲解释说:“日本有最适宜于盲人学习的环境”。就这样在三个月的持久战之后,父亲终于同意说:“我相信你”,把他送上了留学日本之路。
来到日本后的前三年,他学习了日语、盲文和针灸。平时住在宿舍,周末则寄宿民居,因此而了解了日本人的生活。他说,乘坐在当地的电车上感受到的日本,也令人十分难忘。
“我用青春18车票(*1)去过熊本。我特别喜欢方言,很想体验各地方言改变的瞬间,所以选乘了这种慢车。站站都有人上车下车,很开心。特别是中午!老婆婆坐上车来,让我有机会听了很长时间的方言。话题几乎都是儿媳妇的坏话。人在激动的时候,方言迸发,语尾愈发变得强烈。我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用日语沟通事关重大
因为只学了一个月日语就来了日本,人生地不熟,操心烦恼也很多。他笑着回忆说:“我装作懂日语的样子,但不到10秒钟就露马脚了。”
“日语起初一切都像暗号,完全不觉得是语言,和阿拉伯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不过,它的节奏很有意思。虽然不懂意思,但总觉得感受到了对方的感情。我首先想去把握的,是对方生气、高兴时的语气及气氛。
我不求人的话,什么也干不成。眼睛看不见,就意味着在相当多的场合需要他人帮助。讲话不用最高形式的敬语就活不下去(笑)”所以,是否能和周围的人交流是一个迫切紧要的问题。将自己完全置身于一个纯日语的环境中,反而有好处。”
最喜欢的汉字“姦”
阿比丁的另一个乐趣是学汉字。
“盲人学校的老师用粘土为我们做了汉字。汉字的字形、部首等我是通过触摸记忆的。因为日语中有很多同音异义的词语,只听读音它们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先用耳朵听,然后将它们进行归纳整理。例如,‘抗议’这个词的‘抗’,是反抗的‘抗’,反抗有游行示威的意思;而‘议’和讲义的‘义’虽然发音相同,但使用的是不同的汉字。所以,我要首先理解并掌握词语的意思,然后再学会区分使用。
‘留学生’一词,一开始我以为是‘流学生’,我猜想,它一定是源于‘流浪到其他地方去学习’这样的意思。但实际上正好相反,用的是留下来的“留”这个汉字(笑)。”
当问到最喜欢什么字时,他说了一个日本人也不一定会写的字“姦”(*2)。
“写三个女字,的确如此。三个女人一台戏,凑在一起吵死人。我听女人们讲话时常会想,她们只顾自说自话,不知到底有没有在听别人讲话。这是世界共同的,用这样的字来表现太妙了。”
来日本才知道鱼的鲜美
中午,我们去了回转寿司,阿比丁说他很喜欢。在福井第一次吃鰤鱼寿司时,不他由得为它的美味而在心中暗想“日本人真‘狡猾’!”
“蓝点马鲛鱼、鲈鱼、鲱鱼等等,福井的鱼鲜美极了。日本人吃鱼先剔出鱼刺,但我是连鱼带骨一起放在嘴里。我会在口中巧妙地避开鱼刺的,这样,我能把所有鱼刺周围鲜美的部分都吃得一干二净。”
阿比丁边说边用手灵巧地拿起一个寿司。他太太曾说他吃寿司时面孔看上去很可怕。
“不是不好吃,而是因为我战战兢兢地吃的缘故。如果看得见,好吃不好吃大致会有一个印象,但对我来说,不放进嘴里是无从知晓的。很恐怖。因为在苏丹是用手吃的,接触到食物时多少可以发挥一些想象,但日本是用筷子吃的,所以让我无能为力,只好假定最坏的情形,将食物送进口中。”
阿比丁喜欢日本料理,而且其中最欣赏日式早餐。
“烤鱼、纳豆加大酱汤,营养全面,益于健康。苏丹人几乎不吃早餐,所以容易出现精神不集中现象。我妻子也自做日餐且独有一套,比如大酱汤加面包之类(笑)。”
在超市感受日本的待客服务
午饭后,转乘电车和公共汽车,我们一起去了阿比丁就读的大学。他摸着车站楼梯的扶手停了下来,问他理由,才知道“扶手上标有盲文指示”。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我仍然能在街上闲逛,去商店购物。虽说这是当然的权利,但创造出这种环境的是国家。或许还有不足之处,但日本为我们这样的残障者提供了方便的生活环境。”
阿比丁介绍说,在超市有专人为盲人提供服务。
“按一下设在超市门口的按钮,向工作人员说明你有视觉障碍需要帮助,就会有专人来陪你购物。”
实际一试,果然一名男性警卫员走了过来。他挽起阿比丁的手,带他向货架走去。“黄瓜的产地是哪里?”“颜色怎么样?”……
阿比丁接二连三地问,男性警卫员不厌其烦地一一热心作答,付款后又帮忙把东西装进阿比丁自备的购物袋中。
“我希望在阿拉伯语国家也普及这样的服务。行动不便的残障者很多,我希望创造一个能让他们都参与进来的社会。”
为了家庭,全力以赴
阿比丁现在正在找工作,他对日本的工作方式抱有疑问。
“早上起床,挤进满载乘客的电车去公司上班,到了可以回家的时候,上司又来叫你‘去喝一杯’,之后再挤进人满为患的电车,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夜了。第二天又是六点起床……,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度过每一天。日本人的精力都在客满的电车和漫长的工作时间中消磨殆尽,真是很可惜。没有工作的我说这种话,或许让人觉得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我也有家庭,所以对工作不能挑肥拣瘦。但是,找工作真的很难,有时书面材料审核通过后,我以为‘啊,有希望了’,但结果还是不行……企业不会聘用像我这样35岁又从来没有工作过的‘老家伙’,所以我只能找做研究工作的职位。”
阿比丁结婚成家是在2010年。妻子也是苏丹人,现在他们有2个女儿。
“结婚真是靠缘分。经朋友介绍,我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时,就认定非她不娶了。第二次打电话时我就向她求了婚。我妻子是在苏丹长大的,结婚后才来日本。虽然她不会说日语,但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由我来代她说就可以了。”
在异国他乡的日本生儿育女,很辛苦吧?
“日本有良好的育儿环境,但价值观和文化不同。虽然她们还是孩子,但也明白自己的肤色与别人不同。我们不能吃猪肉,含有酒类的东西也不能吃。可是,糕点中添加掺和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小朋友们都吃的点心,你告诉孩子说不能吃,她们也难以理解。我想把伊斯兰教传授给孩子,同时也希望她们吸收日本好的地方,如何恰到好处地把握分寸非常微妙。”
是留在日本生活还是返回苏丹?阿比丁正面临着一个重大转折。我们直截了当地问他有没有后悔当初来日的选择。
“要是当时在苏丹继续学习法律就好了——这种想法我也曾有过。不过,一旦上路就不能回头。我是冒着父母的反对,自己决定来日本的,所以没有任何后悔。反过来说,自己的判断也是一切的凭仗。人往往把自己的失败归罪于他人,但如果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就无法推卸责任了。非常遗憾(笑)。”
阿比丁的大女儿是在东日本大地震2周后出生的,他给孩子取名Aya,在阿拉伯语中是“奇迹”的意思。
“她是在周围众多热心善良的人们的关怀下奇迹般地出生的。现在我们仍然得到很多人的支援和帮助。”
今后,阿比丁一家一定还会出现更多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