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漫画最前线

漫画“文化”发挥的作用

文化

出生于德国的Jaqueline Berndt教授是日本漫画研究的学术带头人。站在美学研究者的角度,将漫画作为“视觉艺术”进行观察研究,这对于从小喜好漫画的日本人来说,既新鲜又富于刺激。
Jaqueline BERNDT

生于前东德耶拿市。就读于柏林洪堡大学日语专业和美学艺术专业,1991年获该大学美学艺术学研究科博士学位。同年赴日本,在立命馆大学执教10年后供职于横滨国立大学。2009年度起受聘为京都精华大学漫画系教授,担任该大学国际漫画研究中心副主任、漫画研究科主任。主要著作有《漫美研》(编著,醍醐书房,2003年)、《Reading Manga: Local and Global Perspectives on Japanese Comics》(Steffi Richter合著,莱比锡大学出版社,2006年)、《世界的连环漫画与连环漫画的世界》(论文集,2010年,日、英)、《美术论坛21》第24期特辑“漫画与MANGA,以及艺术”(编著,醍醐书房,2011年11月)、《Manhwa Manga Manhua: East Asian Comics Studies》(莱比锡大学出版社,2012年3月)等。

被“凡尔赛玫瑰”带入了漫画的世界

——您是如何想到要学习日本漫画的呢?

“我原本就对文学和电影很感兴趣。我观看了电影资料馆内收藏的黑泽明和沟口健二等导演的众多日本电影后,感到这些影片的剪辑方法和画面构成非常新颖。然而,由于身在东德,当时能看到的最多也就是《裸岛》(新藤兼人导演,1960年)之类的了。连大岛渚的作品也没有。80年代后,当我想要接触更具现代色彩的事物,开始思考与自己同龄的日本人在看什么的时候,我听说了‘连环画在日本非常盛行’。

就在这时,我读到了一位日籍德国文学家带到德国来的《昭告阿道夫(*1)》和《凡尔赛玫瑰(*2)》,完全被吸引住了。尽管两部作品的主题都很沉重,但中间却插入了非常夸张的插科打诨。让人完全看不懂到底哪些是认真的,哪些是玩笑。比如,奥斯卡(《凡尔赛玫瑰》主人公)感到惊讶时,就会变成丑女的模样,换而言之,她的身份可以是变化的。我对这种不确定性感到很着迷。

当时,关于漫画的英文书籍只有Frederik L.Schodt的《Manga! Manga! The World of Japanese Comics》(1983年)。加之在我完成关于漫画的博士论文的20世纪90年代,由于东西德统一,对东德的研究人员来说,情况非常严峻。于是,91年,我以立命馆大学德语教师的身份来到日本,由此迈入了专业的美学、艺术社会论及漫画研究领域。”

——在欧美和亚洲各国,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对漫画产生了共鸣。您认为漫画为何能超越文化背景和心理差异,受到广泛认同呢?

“尽管‘阅读’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行为,但我们可以通过漫画与很多人沟通。同时,日本漫画特有的画面组合、对白和人物描写方法等,具有很高的自由性,留给读者极大的想象空间。还可以与具有相同爱好的人分享自己的想法。借助互联网,就可以和全世界的人们进行这样的交流。在这个时代,漫画走向全球化并非偶然。

日本漫画的人物在发展过程中也受到了外国连环画等因素的影响,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人。超越了人种界限这一点,也是易于被世界接受的原因。同时,由于漫画具有很高的符号性,所以孩子们大多都会临摹,开始尝试自己画漫画。漫画在世界普及时,有关漫画绘画方法的书也几乎同时出版上市了。不仅只是阅读,还会激发自我情绪的抒发。总之,我认为漫画之所以受到广泛认同的主要原因,在于它是人们容易参与其中的一种媒体。”

(*1) ^ 《昭告阿道夫》手冢治虫(1983年-1985年,周刊文春/文艺春秋社)

(*2) ^ 《凡尔赛玫瑰》池田理代子(1972年-1973年,margaret/集英社)

勇于面对“漫画研究”的偏见

——您如何看待漫画研究的现状?

“我刚来日本的时候,大学教职人员并不太欢迎将‘漫画’列入研究对象。在研究会等场合,感觉也不很体面,用日语发表自己的博士论文时,也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然而,认为漫画 ‘低俗’,不如研究江户时代那样有价值的时代已经终结。

如今需要探究的是如何对待漫画的问题。社会学家往往容易将漫画作为单纯的资料或反映社会现实的镜子,但我对这种处理方式抱有疑问。因为要从虚构的、以娱乐为目的的漫画中读取特定的社会信息,是有局限性的。也就是说,必须将出版社、读者人群等因素结合起来进行综合分析;同时,必须认识到喜欢漫画的读者关注漫画的理由与研究者关注的理由不同这一事实。

我觉得,在人文领域又出现了一些针对漫画研究者的新的偏见。由于经济产业省提出的“Cool Japan”战略中重点提到了漫画,所以有人指责研究人员是指望获得项目援助经费而选择漫画研究的。比如,从事有关日本的战争责任、教科书问题等针对日本社会的批判性研究的人士似乎就比较容易产生偏见,认为漫画研究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搞漫画研究是为了迎合政府。由于漫画被确定为一种研究领域,所以出现了上述问题,但实际上,政府并没有为漫画提供多少具体的支持。尽管将漫画作为研究对象的高等教育机构在不断增加,但目前来看,全都是私立的,还没有国立的漫画博物馆或美术馆。”

通过横向大讨论来理解漫画

——漫画研究是一个历史短浅的新领域,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您尝试了怎样的研究方法呢?

“单一的‘漫画研究’是不存在的,它是一种跨越多个领域的媒体,所以必须依据心理学、经济学、历史学、美学、法学、社会学、文学等各种传统学术领域的方法论来思考漫画。作品论固然重要,但漫画研究绝不仅仅局限于此。必须深入解读媒体与种类、读者群的关联性,在采用传统学术领域研究方法的同时分别建立符合漫画特质的理论。

大学内的漫画专业,大多关注的是培养作家和创作过程,而我本人对作品的阅读方法和被阅读方法很感兴趣。日本的漫画具有很高的符号性,所以人们往往醉心于作品本身,并不在意具体的表现形式。因此,人们不会在考虑画面组合用意的基础上去看漫画。而我认为,读者如果能够注意到这些部分,发挥更大的想象力,就能从漫画中获得更多的乐趣。

无论研究人员和研究生采用何种观点从事研究,都会从思考‘探索的问题与漫画之间具有怎样的联系’这一问题的必然性入手。漫画研究的理想方法应该是,收集大量资料,在掌握基于各种观点的各种描绘方法和阅读方法的基础上,一面推进自己的分析和解释工作,一面为以漫画为中心的、社会性的沟通交流做出贡献。

自2009年以来,为了提高学术交流水平,我所在的京都精华大学国际漫画研究中心每年都会主持召开一次国际会议。比如,针对漫画这种新型表现媒体,我们正在探讨它的学术性研究方法。我非常希望就表象文化、粉丝文化研究、媒体论等课题,召集各领域学者开展跨领域的交流,但这很难实现。因为即使将焦点集中在漫画本身,也不会像‘男女社会性差异’、‘日本’这些主题一样吸引研究人员参与。

难以开展超越各自狭小世界的沟通交流,这不仅是某个学会的问题,可以说是整个日本的问题。”

超越经济利益的追求,构筑真正的纽带

——地震及核电站事故已过去1年,您是否认为它们对漫画产生了某些影响呢?

“支持发展核电站的一派中,有人似乎认为漫画没有‘正确地’介绍核能,对此深感不满。然而,我们暂且不谈是否存在唯一的‘真理’,只要漫画不是所谓的‘学习材料’,它就不是那种传播事实和得到验证的知识的媒体。我认为总体上它的表现手法是朦胧的或夸张的,是为了让人‘感觉到’某些东西而存在的。

海外也有这样一些质疑的声音:既然都有了《赤足的小元》,为什么日本还会发生核电站事故呢?然而,日本的年轻人中,则有人表示‘真羡慕元啊。他都不用去补习学校’。由此可见,读者首先想到的只是与自己的日常有关联的问题,不愿意将作品与社会问题和政治联系起来,这是极为普遍的漫画阅读方法。

我希望针对漫画作品展开更大规模的讨论。比如,当我向学生们提出‘《NARUTO(*3)》有什么意义?’时,他们给出了‘可以用来COSPLAY’、‘可以结交朋友’等答案。‘能否学习理解真正的友情、男女关系和人生呢?’我希望他们树立这样一种力图解读作品深层含义的态度。我认为,不断开拓漫画的阅读方法也是大学和博物馆等研究机构的使命。

3月初,以文化厅的媒体艺术节为契机,有关方面召开了以‘文化的共有地’为主题的国际会议。除了作为内容和软实力外,将漫画视为‘文化’予以重新审视的可能性也受到了与会者的关注。会议并不是为了向海外展示日本的美好,日本国内不同年龄层、不同性别、不同学历和兴趣的各类人群以漫画为媒介开展交流,基于这一意义的‘作为文化的漫画’成为了大会主题。

就‘Cool Japan’而言,不是单纯追求经济利益,作为其中的一环,可以将漫画作为旨在建立真正“纽带”的工具而加以有效利用。

作为文化的漫画能够做的,不是3.11以后类似大媒体传播的那种“正确舆论”,而是去创造一个互相诉说诸如不安等各种个人感受的平台,创造一种让人们去思考“整个社会应该如何存在”“应该建设怎样的未来”等各种问题的平台。进入现代社会,文化凭借其独自的、与企业和国家不同的形式,促进了人类的沟通和交流,犹如以往的美术、小说和电影等,就曾起到了这样的作用。我想,如今,漫画也成为这样一种文化,可以发挥同样的作用。”

采访、撰文:矢田明美子
摄影:伊藤信
协助:京都国际漫画博物馆

(*3) ^ 《NARUTO》岸本齐史(1999年-,周刊少年JUMP/集英社)

漫画 核电站 大学 学生 漫画研究 交流 沟通 连环画 学问 学会 NARUTO Cool Japan 核能 赤足的小元 京都精华大学 国际漫画研究中心 Jacqueline Bernd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