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音樂季 和南島「厝邊」的文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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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夏日回憶,直到入秋之後仍濃烈地留在心底。悠然漫步於東臺灣鄉間,同時從「島嶼音樂季(H.O.T Islands Music Festival)」中感受到的熱度,讓我永遠難以忘懷。音樂季縮寫的H指花蓮,O指沖繩,T則意味著臺東,象徵著三地的頭文字。此活動每年在東臺灣及沖繩輪流舉辦,至今已是第五屆。島嶼音樂季不單是場讓雙方音樂家共同表演的音樂盛會,而是以「透過黑潮文化串連日本邊境沖繩與臺灣邊境花東」為中心思想,花上為期一週左右的時間在各地聚落交流,並用音樂作為入口,深入到生活文化與傳統文化的層面。如今這份理念正一步步獲得實踐,逐漸孕育出一個底蘊深厚的文化交流場域。

在各地舉辦音樂會、論壇與各式交流並且實地參觀走訪

我在7月2日抵達活動地點。那天我從臺北車站搭乘臺鐵普悠瑪號,約三個半小時的車程後,抵達座落於東臺灣的玉里車站,接著驅車前往花蓮縣富里鄉羅山村。我入住的民宿四周水田環繞,旁邊立者一道石碑寫著「富麗農村」。

第二天,我動身前往屬於臺灣原住民族之一的布農族聚落:「古風部落」,身邊還有位沖繩音樂家與我同行。在聚落的小學裡,孩子們合唱著布農族族語的歌曲歡迎我們到來,邀請我們一起高歌。教這些孩子歌唱的人是位傳承布農族傳統音樂、文化的女歌手,名叫Savi Istasipal(張小芳),她跟五位女兒組成了音樂團體「小芳家族」,同時也投身教育活動。

我跟著Savi的帶領走訪聚落各處。她在實驗農田裡摘下一小撮小米的穗稍,開始向我介紹:「我們正在嘗試讓傳統食物小米復甦。」除此之外,與小米同屬雜糧的黎麥,不但是大受矚目的健康食品賣價又相當好,在這裡的種植數量也有增加。小米則因為會被鳥類啄食,目前的培育似乎並不順利。如今,薩滿師(巫女)的傳承已經斷絕,人們也無法再舉行祈求豐收的儀式。「我們究竟該怎麼把傳統文化傳承下去?」話語至此,原本談著正經話題的Savi突然「嗚~~喔~~」地拉開嗓子唱起歌來。「老祖宗們搬運著滿滿的小米踏上歸途時,為了提振疲憊的精神,就會像這樣唱起即興的歌曲回家。」她想表達的是,音樂亦是生活文化的一部份吧。

到了晚上,交流會在小學校園一隅召開。Savi跟女兒唱著布農族民謠,沖繩來的人馬接著上陣。從名護市邊野古文化交流團來的古波蔵昇(三線・歌)與嘉陽宗淳(太鼓),以普天間為活動據點進軍世界的沖繩拉丁樂團「KACHIMBA 4」,以及沖繩出身現居東京的仲村奈月(三線・歌)、再加上こはもと正(Kohamoto Tadashi,來自宜野灣市,薩克斯風樂手)與坂原健吾(來自浦添市,貝斯手)。

仲村奈月(攝影:隈元信一)

布農族長老們開口唱起清朗的古調,他們質樸有力的歌聲震懾人心。這一天即將收尾時,與會者全員一起合唱了白天練過的兩首歌曲,即布農族的傳統歌謠「Paiskalaopa ku」與沖繩兒歌「赤田首里殿內」,後者是富遊戲性的曲子,故還有舞蹈動作搭配。從孩童到長老,人們一起跳舞唱歌,直到夜深人靜時分。

隔天,我們前往另一個聚落,那裡不是原住民村落,村子裡有七成人口是客家人。我們參觀了圓錐形斗笠的製作流程,並動手試做當地名產「泥火山豆腐」,農村的主事者林益誠還帶領我們去參觀栽培豆腐原料大豆的農田。下午,我們轉赴阿美族聚落「吉拉米代部落」,那裡有位阿美族創作歌手莫言替我們接風洗塵。莫言在當地從事文化傳承與教育工作,他邀請我們走一段山路,說他總是在那座瀑布寫歌。瀑布的水聲伴著鳥鳴,想必莫言熱情奔放的歌聲,正是源自這股奠基於大自然的感性。回到村落中心,「跳舞場」舉辦的音樂會上,阿美族當地的歐吉桑、歐巴桑各個動感十足,我們就這樣又過了一個載歌載舞的夜晚,替這綿長的一天作結。

現場演示「斗笠」編製過程(攝影:隈元信一)

次日,輪到臺東縣池上鄉大坡池音樂館的「島嶼論壇」登場。Savi侃侃談論著布農族音樂教育發展的歷程,邊野古的鄉土歷史學者島袋權勇則向眾人說明,文化傳承在自己所居住地區的種種。在這裡,人們談論的不是美軍基地或政治爭議,而聚焦於文化議題,可說是這場活動的特色。

莫言(攝影:隈元信一)

邊境與邊境的堅實連結,紮實且深入的人與人的交流

接下來幾天的活動且讓我簡略報告。「總算輪到我上場了」沖繩的織品工藝家島袋知佳子說完這句話,「島嶼工藝展」旋即開幕,對島袋來說能和當地工藝家交流的機會相當珍貴。除此之外每一天音樂會的主旨都各有不同,才剛在草原辦了場戶外演奏會,接著排灣族聚落卻選擇在河邊舉行,到了活動尾聲大家還跳進河裡,成了場充滿野生況味的公演。

7月8日,最後一場音樂會在臺東市鐵花村的常設舞臺召開,那裡是特意為文化展演而開發的區域。由於本身地處大都市,觀眾自然多,是場標準的音樂會。像這樣環境完善的地點當然很好,不過我相信不只有我覺得,那些在鄉村辦的戶外公演還是別有一番滋味啊。

9日是活動最終日,這天與會音樂家們齊聚「島嶼音樂季」的主辦單位「國立臺東生活美學館」中,錄製大家合力創作的曲子。這首歌是音樂家們在為期一週的時間裡,一起生活一起譜寫出的作品,彼此的默契也因而相當合拍,是本場活動留下的重要成果。

在錄音的空擋,我採訪了臺東生活美學館的李吉崇館長,內容如下。

臺東生活美學館的李吉崇館長(攝影:隈元信一)

——開始辦島嶼音樂季的契機是什麼呢?

沖繩跟花蓮、臺東同樣都有黑潮流經,或許從史前時代以來就有著緊密連結。而花蓮、臺東是臺灣的邊境,沖繩也是日本的邊境,這些地區都給人發展慢了半拍的印象。然而,若從文化觀點來看,會發現這三地其實相當豐饒,音樂更是在文化層面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於是您便想到透過音樂推動文化交流?

音樂是一個切入點,但我真正想做的是更多不同領域的多面向文化交流。首先是聚落與聚落的交流,接著是音樂人與音樂人的交流,也因為這樣,整體上對外開放的活動比較少。要透過這種深入的交流,才能夠達到心靈層面的交流。不論是文化傳承還是環境問題,大家面臨的困境其實很相似,所以能在彼此的經驗中學習、成長,這就是一開始辦活動的理念。

——辦了五屆下來,您有什麼感想?

第一,我非常感謝沖繩的朋友們。與會者們互相交流的經驗,都成為大家各自難以忘懷的體驗,而好好把這些記憶的吉光片羽一點一滴累積下去,是最重要的事。活動之後,音樂家們開始彼此往來、互訪交流,這大概是比較顯著的成果,而在工藝與電影等各個領域裡的交流似乎也有增加。

——對未來的展望是?

我期待未來能以音樂為起點,推動更多不同領域的交流發展。就像神經網絡那樣,只要有夠多的交流量,那就算有一、兩條線失聯了,也會有其他地方補起連結,大概就像這樣。最理想的是,即便沒有政府單位支援,聚落與聚落之間的交流也能夠穩健扎根。

對於整場活動,與會者又是如何感受的呢?「KACHIMBA 4」隊長大城太郎是這麼看的:

KACHIMBA4(攝影:隈元信一)

「我第一次在這裡生活,每天在大自然中過日子,走訪村落,當實際體驗過這段日子後,我發現情況跟我原本想得完全不一樣。村落中有它們各自想保護的文化,那些面對文化將消逝的寂寥,還有逆勢保存下來的東西,這些種種都很動人。」「我覺得沖繩在這十年的改變迅速而劇烈,以前還保有某種奔放不羈,現在卻因為邊野古爭議之類的事,導致音樂祭備受打壓,變得綁手綁腳。我們之所以喜歡古巴,是因為雖然受他國經濟制裁的影響,當地國民卻活得幸福。我覺得臺灣人都很自立。現在沖繩好像正漸漸失去靈魂,我自己也對大環境做了部份妥協,可是這次來臺灣看見這麼多村落,對我來說是非常好的刺激。」

KACHIMBA 4的隊長大城太郎

其他三位團員的感想也大致類似。「以前沖繩的人吃更多的家鄉食物,現在大家反而都吃漢堡,但臺灣的人民很重視自己的文化呢。」「每次來臺灣,都覺得這裡跟沖繩好像啊。音樂與舞蹈緊密不分,作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留存下去。要說有哪裡不同,或許就在於人們面對外部打壓時的應對吧。看到臺灣如此強韌實在帶給我很多想法。」「必須傳承文化的觀念在這裡相當成熟,就算是年輕一輩的人也能對外解說這裡的歷史,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未來該做什麼事,我覺得這讓我獲益良多。花一週時間一起做音樂,我學到的東西不僅止於語言,我希望自己能把這份體驗運用到將來從事的活動中。」

布農族的Savi說沖繩的音樂令她「湧上極為懷念的感受,彷彿曾在小時候聽過一樣」,阿美族的莫言則認為「沖繩的曲調有異國風味,彼此愈不同愈好,能觸發良好的化學效應」。雙方的感想乍看似乎截然不同,簡單說來或許就是所謂「相似卻又相異」吧。這和KACHIMBA 4的感想很接近。體會相似帶來親近感受,發現相異觸發自我反省,這正是文化交流的醍醐味之所在。

「KACHIMBA 4」的海外公演繁多,8月份要到韓國參加「ACC WORLD MUSIC FESTIVAL」,也會繼續保持與「鄰居」臺灣的交流,據悉小芳家族也受邀於秋天時訪問沖繩。

戶外公演後大家合影留念(攝影:隈元信一)

明年「島嶼音樂季」將移師沖繩舉辦。第六屆會是一場什麼樣的活動呢?讓人拭目以待。

標題圖片:小芳家族,Savi(左起第三人)與五千金(攝影:隈元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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