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時期的日本工業革命遺產」: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意義和今後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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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明治時期的日本工業革命遺產」的申遺,感覺上外界過度關注的只是日韓間的外交摩擦而已。這個由23處設施構成的遺產的價值,應該如何看待?在今後的保存和繼承工作中如何充分利用其價值?對此,日本近代史研究專家提出了他的建議。

廢墟也好現存廠房也好:多樣化資產所呈現的日本近代化整體形象

以重工業為中心的明治時期日本工業遺產,在經歷了一番波折之後終於入選了聯合國教育科學文化組織(UNESCO)的世界遺產名錄。可是,由於日韓之間圍繞申遺的外交摩擦所引發的風波,導致以下這些原本應該好好討論的問題好像反而被埋沒了:這些工業遺產為什麼值得入選世界遺產?這些遺產的保護和利用面臨什麼樣的課題?那麼,現在讓我們再次回到原點,思考一下這些工業遺產究竟有何可取之處值得入選世界遺產名錄。

這次入選世界遺產名錄的對象中,有些在日本教科書裏也有記述,像韮山(位於靜岡縣伊豆國市)和萩(位於山口縣)的反射爐(*1)、鹿兒島的集成館工廠群(*2)等。但是,最終入選的近代化工業遺產群的整體形象是極其多樣化的,很多日本人此前都沒有把它們連貫起來思考過。

其中,有些則像橋野鐵礦山和煉鐵廠遺址(位於岩手縣釜石市)(*3)那樣,雖然作為歷史遺跡進行過很好地整治,但大多數日本人並不了解,遺址在靜悄悄之中伴隨著歲月流逝。而像佐賀的三重津海軍遺址(*4),在文獻資料上廣為人知,但遺址本身則是通過這次的發掘調查首現真容。由原木構建的船塢,在築後川河川用地上以地下遺址的形態出現,令人感動。

佐賀市三重津海軍遺址(圖片提供:時事通信社)

煤礦遺產中,包含了長崎縣的端島煤礦(軍艦島)和橫跨福岡和熊本兩縣的三池煤礦。這些遺產,在本世紀初數個NPO團體成立並對遺產表明強烈的關注和敬意之前,實際上一直是作為廢墟存在著的。這次入選世界遺產名錄於煤礦遺產而言,是把廢墟當作文化遺產來認識看待了,這在日本也是首次嘗試。

與此完全相反的是,像八幡製鐵所(位於福岡縣)和三菱長崎造船廠的一部分,作為現代日本重工業代表性企業的設施,直到現在還在生產運轉之中。把目前仍在生產運轉的設施當作遺產來認識看待,這與對待廢墟的認識過程一樣,可以說是對文化遺產概念的一種挑戰。

(*1) ^

韮山反射爐  1853年(嘉永6年),受「培里(Matthew Perry)黑船來航」事件的影響,德川幕府決定建造由幕府直接經營的反射爐。1857年(安政4年)反射爐完工並投入生產,用於鑄造大砲。

萩反射爐  由萩藩(長州藩)建造。雖然有紀錄顯示1856年(安政3年)已實際生產運作,但目前現存的遺跡是實驗爐這種看法更有說服力。

(*2) ^

鹿兒島集成館工廠群  薩摩藩藩主島津齊彬從19世紀50年代開始建設的西式工廠群,特別著力於煉鐵、造船、紡織工廠的建設。

(*3) ^

橋野鐵礦山與煉鐵遺址  盛岡藩士大島高任指揮建造的煉鐵廠遺址。1858年(安政5年)至1860年(萬延元年)共建造了3座西式高爐。

(*4) ^

三重津海軍遺址  佐賀藩在德川幕府末期建造的造船設施。1865年(慶應元年)建造了日本第1艘實用型蒸汽機輪船「凌風號」

非西歐世界最早的工業化

把這麼多樣且相當廣泛散布各地的23處設施連結起來作為一個整體,藉此彰顯日本近代化和工業化的意義。這個想法很不錯。雖然其中沒有一處能像德國埃森(Essen)的關稅同盟煤礦工業建築群遺產那樣,單獨一家即能顯示出壓倒性的存在感,並擁有引以為豪的充滿藝術性的空間。但是,對於表現一個東亞小國從與近代西歐最早的接觸開始到重工業化基本確立這一充滿困難艱險的複雜過程來說,這是非常恰當的戰略。

主張認為日本的近代化工業遺產值得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依據就是,日本是非西歐世界中最早成功實現工業化的案例,別無其他。這個道理本身也很容易被日本人接受。

但到目前為止,在為此出示物質性證據來支撐遺產性質,並做出具有普遍性(也就是說能夠說服國際社會)的說明方面,人們所作的努力還非常不夠。向UNESCO提交的正式推薦書,可以認為是這種說明的首次嘗試。因此,在這裏先讓大家感受一下為製作推薦書而成立的專家委員會裏大家討論的氛圍,可能會有某種特別的意義。

專家委員會設在由相關地方自治體組建的申遺推進協議會之下,由日方委員和海外委員組成。其中,雙方認識上也存在著微妙差異。

「為遺產賦予價值」:需要具有普遍性的說明

對於海外委員來說,比較容易理解的一種說法是,體現了西方與日本的接觸(其中也包括戰爭)和日本接納西洋文明。在對幕府末期和明治維新時期日本與西方接觸後所進行的探索性努力給予正面評價這一點上,雙方委員們認識上是沒有分歧的。但是,對於把萩城下町和松下村塾(*5)作為遺產的組成部分納入其中的想法,日方委員便有一種微妙的不協調感了。那意味著海外委員更重視的思路是,這些都是使得從西方引進技術成為可能的整體性基礎因素。

也有相反的情況。遺產的名稱最初為「九州‧山口的近代化工業遺產群」。西南雄藩對外的危機感,導致他們率先接納了以軍事技術為中心的西方文明,在大多數日本人的歷史認識中這是不言自明的。但在海外委員看來,這些都發生在日本這一框架之內,強調日本之中的九州‧山口的特別,幾乎沒有任何意義。

正是在這樣的認識背景下,便把橋野和韮山也加進了申遺對象。入選世界遺產名錄所要求的具有普遍價值的說明意味著,在為遺產賦予價值之際,日本人必須要擺脫不言自明的認識框架。

(*5) ^

松下村塾  在德川幕府末期由吉田松陰主導開辦的私塾。他的教育對後來成為明治政府中心人物的長州藩出身領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廢墟:消失的近代與文化遺產概念的拓展

近代化工業遺產群,是由製造業支撐的日本近代化之遺產。但近年來的日本,工礦產業的就業人口所占比例不到總勞動人口的25%。當前日本的實體經濟,看起來更像是由資訊通信、金融以及各種服務業部門等所支撐著的。近代化工業遺產群,在當前這個超現代的時代來看,是已經消失了的「近代」的遺產。

煤礦相關的遺產群這一特徵更為顯著。因此,在申遺成功的狂歡平息之後,一個新問題出現了:各個世代的人們對於遺產價值的認識是否能夠達成共識。說白了,我們直接面臨著遺產保護問題,這需要在巨額財政支出上達成共識。

以端島(軍艦島)為例來思考一下。端島之所以吸引了那麼多遊客絡繹不絕地登陸參觀,是因為那些瀕臨倒塌危機的巨大鋼筋混凝土建築群。由於財政或技術上的問題,要將那些集體住宅全部維持現狀保存是很困難的。但同時,目前這樣正瀕臨倒塌危機的狀態本身,又是訴求保護的動力源,真讓人難辦。

很多相關人士私底下大概也認為,對建築物的部分緩慢崩塌只能採取容許的態度。但是,無論是文物保護相關人士、研究者、技術人員,還是行政單位、市民,誰都還沒能提出一個對此作出說明的理念框架。關於遺產保護的理念、預算和方法的任一方面,都還看不到能形成社會共識的途徑。這需要進行超越立場和固有框架的討論,但過程將很複雜,需要堅韌不拔地作出努力。

這一點,在圍繞外國勞工特別是朝鮮勞工的討論中也是一樣的。這個問題曾一度使UNESCO世界遺產委員會的評審工作陷入糾紛,而且至今沒有得到根本性解決。這件事情的本質也關係到我們將向近代化工業遺產賦予什麼樣的價值。

就像專家委員會聯合主席之一科森爵士(*6)指出的那樣,世界上是不存在與戰爭完全沒有關聯的重工業的。同樣的,不伴生歧視和壓迫現象的工業化也是不存在的。但是,包括這些所有在內,是那些熱切希望生活多少變得更好一些的極其普通的人們,支撐了工業化的實現。他們的勞動,事實上創造了多少變得更好一些的社會,而我們正生活在這一基礎之上。我們正是在這種意義上對前人們的努力表示敬意,這就是我們把廢墟當作文化遺產的唯一依據。

作為表示敬意的依據,必須做出確切實在的努力弄清楚他們的勞動現場和居住空間等整個生活情況。我們自認為已經掌握了很多相關情況並由此開始進行討論,態度不是有些傲慢了嗎?

標題圖片:遊客從船上拍攝已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軍艦島」2015年7月6日(圖片提供:時事通信社)

(*6) ^

科森爵士(Sir Neil Cossons)  英國鐵橋峽谷博物館、國立倫敦科學博物館前館長,英國國家遺產委員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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