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校保健室看日本兒童的現狀——日本獨特的職業「養護教諭」的作用

社會

面對遇到種種問題的學生,學校保健室教師——養護教諭不會放過虐待的徵兆,堅持不斷地維護兒童的身心健康。這個以全面保障兒童身心健康為目的的日本獨特的職業,受到國外專家的好評,但在國內的認知度卻依舊不高。

從處理傷口,到呵護心靈

日本所有的小學和國中都設有保健室。孩子們遇到在學校受傷需要處置或突然發燒等情況時,都要去保健室,恐怕沒有一個日本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從未進過保健室的。保健室的作用也與時俱進,變得越來越重要了。它不再像以前那樣只負責處理傷口和急病,面臨貧困和虐待等種種困難的兒童也開始走進保健室尋求幫助。

在保健室接待這些孩子的教師,在日本稱「養護教諭」,是日本特有的一種職業。不過,知道這個正式名稱的人並不多,很多人都稱其為「保健室的老師」。這些老師都是在大學等上過培訓課程並獲得教師執照的教員,原則上每所學校配置1名。保健室的老師的醫療行為僅限於緊急處置,為了應對孩子們日常性的健康問題,他們總是在保健室「嚴陣以待」。

「養護教諭」的最大特長,是整體把握學生的身心情況,並進行持續性的追蹤,這一點與其他國家分別由兒童生活輔導顧問和學校護士負責學生「心」和「身」兩方面的健康不同。在小學和國中這個年齡段,孩子們用語言表達不出的痛苦,通常以「身體乏力」或「頭痛」等身體不適表現出來,他們有時會因此而到保健室來。在這種情況下,「養護教諭」通過與孩子的密切接觸,不僅對他們進行身體上的治療,還會引導他們說出自己的煩惱。

可是,恐怕有不少人並不了解保健室的現狀,對其重要性不甚瞭解。鑒於這種情況,我們在這裡向讀者介紹某所小學保健室的一天。

通過不自然的傷痕,推測虐待存在的可能

A小學位於關西郊外,有500多名學生。人多的時候,每天有近60名學生來保健室,由保健教師鈴木老師(化名)負責對應。

週一上午8點。新的一週,第一個來保健室的是一年級學生大地(化名)。班導師發現他鼻頭上有傷,於是帶他來到保健室。傷口有大約1公分長,已經結痂。大地解釋說,是「在家裡的樓梯上摔了一跤。」

「很痛吧?是不是哭了很久?」鈴木老師語調溫和地問道。

「嗯。」

「什麼時候跌的?」

「……今天早上。」

「不會是今天早上吧?這傷口好得也太快了呀!」

看到他面有難色,鈴木老師當時並沒有繼續追問,而是開始處置傷口。

聽說大地在保健室,校長拿著相機趕過來,在貼OK繃之前給大地拍了一張臉部的照片。「這張照片,留著畢業時用啊」,聽了校長的話,大地的臉上露出笑容,不過,在鈴木老師觸診時,可以看出他的整個鼻樑都感到疼痛。

實際上以前大地也因為不自然的傷痕來過保健室,學校懷疑他有可能遭受虐待,和兒童諮詢所聯繫過。校長拍照是設想孩子有可能遭受虐待,想留下證據。

遭受虐待的孩子,他們為了袒護父母,有時會隱瞞實情。如果強行追問,他們更是閉口不談。也許因為鈴木老師並沒有追問,而是仔細處理傷口,讓他感到放心吧,這一天大地多次來到保健室,吐露出的一些讓人擔心的話:「星期六也摔到了這裡,很痛」、「昨天晚上9點睡覺,3點就醒了」。鈴木老師留意傾聽,收集資訊,並告知了校長等有關人員。

反覆訴說「想死」和「想重新開始」的兒童

上課鈴響起,一年級男生和六年級女生在保健室的桌子上打開算數練習題和漢字練習卷。他們因為精神緊張而不能到自己的教室上課,來這裡則沒有問題。保健室雖然設在學校裡,對孩子們來講卻是一個寶貴的場所,這裡不以成績來評價他們,也不會否定他們,因此甚至出現了「到保健室上學」的說法。如果對這些兒童棄之不管,他們很可能就不上學了,不少孩子是通過在保健室的過渡後,再去教室上課的。

到了休息時間,出現「流鼻血」和「頭痛」之類症狀的孩子們陸續來到保健室。冬季發燒的孩子也不少。鈴木老師一邊忙著給他們遞體溫計,聯絡他們的家長,一邊告訴他們為什麼會得感冒,怎麼做才會好得快。

六年級的小真(化名)虛弱無力地來到保健室,訴說自己就連坐在椅子上都感覺累。鈴木老師問他「想怎麼辦呢?」他馬上就回答說:「想死」。

據鈴木老師的觀察,聽孩子們訴說「想死」和「想重新開始」的次數逐年增加。小真就是多次表示「想死」的一個典型。

只要不遂自己的心意,小真就會大吵大鬧、激烈反抗,同學們都怕他,大人也一直將其視為問題兒童。小真身上穿著名牌童裝,看上去像是富裕家庭裡嬌生慣養的孩子。可是他在保健室卻暴露出脆弱的一面,經過接觸,鈴木老師才發現情況非如此。

傳遞「我很關心你」的資訊

小真的父母離婚了,他歸父親撫養,在父親再婚的家庭中生活,但要求他獨自在自己的房間看電視和吃飯。有時候連飯也沒人為他準備,而且洗衣服和打掃房間也要他和家人分開,單獨完成。他說父親打過他,是為了培養他的獨立,是對他進行管教。他向鈴木老師傾訴了自己每天的窒息生活,說是「儘量不給家人添麻煩」。

小真生長在疏於照顧的環境中,還時而遭受暴力,他掛在嘴邊的「想去死」這句話裡,濃縮了他在成長過程中尚不能用語言充分表達出的苦惱。這句話就像是一個符號,告訴我們他的內心正承受著致死的痛苦。

鈴木老師理解小真的心情,沒有像一般人那樣,僅僅對小真說一句「不要說這種話」了事,而是回答道:「我會看著你上國中和高中的。」在與小真交流的過程中,鈴木老師總是若無其事般地向他傳遞著「我會一直關心你,我覺得你很重要」這樣的訊息。

給予孩子們家庭中得不到的心靈滋養

此後,來保健室的孩子也是絡繹不絕。放學後,學生離校了,保健室終於安靜下來,筆者與鈴木老師攀談起來:「有不少孩子在家庭中得不到成長中需要的心靈滋養啊!」鈴木老師點頭稱是,她對筆者說了這樣一番話:

「我們設想如果在保健室給這樣的孩子提供幫助,他們將有可能堅持上完國中和高中,因此正在積極開展這方面的工作。我們希望在兒童成長的重要時期給他們的心靈提供足夠的養分,在他們開始胡作非為和真的下決心輕生的時候,能夠阻止他們的,正是那些給予了他們愛的人的存在。」

鈴木老師的話讓我想起曾經在一所國中的保健室採訪過的一位女生,她說自己成年後在險些誤入歧途時,「至今首先浮現在自己腦海裡的也不是家人,而是老師(養護教諭)的面孔,是老師讓自己懸崖勒馬。」

周圍有一個為自己傾注時間和精力的大人,這會成為孩子的一筆巨大財富,可以提高他們的自我肯定感,幫助他們構築起健全的人生。

身為支持孩子健康成長的專家

「養護教諭」這個職業的前身是「學校護士」,在日本出現的時間大致與歐美各國相當。不過,歐美國家的「學校護士」,其身分一直是公共衛生人員,而日本則是教員(現在為獲得「養護教諭」執照,不需要護士執照了)。他們在學校工作,每天與孩子身心交流,比起向生活輔導顧問諮詢商量,「養護教諭」讓孩子們更感親近。

保健教師同時承擔「呵護」和「教育」這兩項任務。為了向全世界傳播他們獨特的實踐經驗,志同道合的「養護教諭」們創辦了自己的組織「National Network of Yogo Teachers in Japan(NNYJ)」,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參加3年一屆的國際會議「世界健康促進會議」(國際健康促進與健康教育聯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Health Promotion and Education),不斷發表他們的工作研究成果。

創辦NNYJ的前「養護教諭」一員、帝京短期大學教授宍戶洲美笑著說:「一開始很容易被誤認為是瑜伽教師(yoga teacher),因為與「養護教諭」(yogo teacher)的日語發音相似,不過與會者的反響非常好。」法國、英國和加拿大等國家的學校護士和學者一致認為:「我們即便能感覺到兒童的需求,可是每週只見一兩次面,也很難為他們充分提供幫助,很羡慕日本的『養護教諭』。」「日常的呵護和健康教育,這兩項工作由同一個人負責非常理想。我們也希望學習日本的制度。」

宍戶教授說:「針對肥胖、虐待、性感染疾病等全球性兒童健康問題,我們的「養護教諭」已經在日常實踐中取得了有效成果。希望這些成果能為其他國家的孩子們提供參考。」

遺憾的是,我們很難認為「養護教諭」的作用在日本國內得到了公正的評價。人們甚至連這個職業的正式名稱也不熟悉,有一種「湮沒無聞」之感。就連學校的教職員也不了解實情,甚至有人對這個職業抱有偏見,認為他們「嬌慣孩子」。如果「養護教諭」能作為支持孩子們身心健康成長的專家而得到廣泛認可,充分發揮自己的實力,那麼日本的兒童將會得到更好的救助和更健康的成長。

(2017年3月5日)

標題圖片:PIX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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