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傳奇人物

荒木經惟:自由往來於生死邊緣的「私寫真」

文化

荒木經惟是當今攝影界的大師。本文中,長年與其近距離接觸的攝影評論家將追溯他的攝影人生,並揭示天才背後不為人知的隱秘。

荒木經惟不僅是日本,也是世界最具知名度和人氣的攝影家之一。他不知疲倦地不斷在國內外的美術館和畫廊舉辦展覽,出版攝影集,其著作數量超過500冊,實在非同一般,甚至可說是空前絕後。

Nobuyoshi Araki “Tombeau Tokyo”, 2016 Gelatin silver print © the artist / Courtesy of Taka Ishii Gallery

通往「私寫真」的歷程

1940年,荒木出生於東京的一個平民區下谷區(現台東區)三之輪。荒木家以製作木屐為生,父親長太郎是一位熱心的業餘攝影家。在父親的影響下,荒木從小學時起便開始拍攝照片了。

荒木家的正對面是淨閑寺。由於在江戶時代,吉原(日本江戶時代的官准紅燈區——譯注)煙花巷裏無依無靠的妓女死後被棄置於此,因此淨閑寺還被稱為「拋棄寺」,這裏也是少年荒木的遊玩場所。後來,荒木將分別意喻性愛和死亡的「Eros」和「Thanatos」組合在一起,自造了獨具荒木特色的「Erotos」一詞,並將之作為自己攝影的基本母題。他那猶如自由往來於冥界和人間的生死觀,或許正是受到了兒時成長環境的影響。

從高中時起,荒木便立志做一名攝影家。1959年,荒木進入千葉大學工學系圖片印刷工學專業。因為以理科課程為主,為了獲得學分,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1963年,荒木順利畢業,進入廣告公司電通工作。1964年,他憑藉當時的畢業設計「Satchin」——生動表現了附近一群孩子們的攝影作品——獲得視覺雜誌《太陽》(平凡社)公開徵集的第1屆太陽獎,從而正式成為攝影家。

《感傷之旅》

在電通工作期間,荒木從事廣告攝影。與此同時,他還進行一些「地下」活動,比如利用公司的攝影棚拍攝裸體寫真並開辦展覽,用公司影印機印刷自己的作品,手工製成攝影集(《Xerox攝影書》,1970年)並四處分發等。其中尤為重要的作品,是與曾經的電通同事青木陽子前往京都、九州度蜜月時拍攝並自費出版的攝影集《感傷之旅》(1971年)。

在該攝影集的序言部分,荒木寫道「我認為唯有私小說才是最接近攝影的」。「私小說」是日本文學中細緻描寫自身與周圍人際關係的文學體裁。荒木將攝影比作「私小說」,其後稱之為「私寫真」,並由此形成了日本攝影表現手法的重要流派。不過,《感傷之旅》描繪的並非僅是荒木與陽子的私人關係,不如說它構成了一個從生到死,再死而復生這樣一個具有普遍性的神話故事。

由於過激的裸體寫真而遭檢舉

1972年,荒木從電通辭職,成為一名自由業者。也正是從這時候起,自稱「天才荒木」的他,以墨鏡外加八字鬍的獨特風貌登上各大媒體的版面,三頭六臂,大展才華。然而,此時人們的關注,大多集中在他的那些令人震驚的裸體寫真上,因而難免給人一種色情猥褻的印象。直到1974年,在東京國立現代美術館舉辦的「15位攝影家」展上,荒木被選為參展藝術家之一,這樣他的部分作品才開始漸獲好評。

Nobuyoshi Araki “Tombeau Tokyo”, 2016 Gelatin silver print © the artist / Courtesy of Taka Ishii Gallery

1981年,《寫真時代》(白夜書房)創刊。荒木在這本雜誌的每一期中都刊登他的「三大連載」——「景色」、「少女Friend」、「荒木經惟的攝影生活」,不遺餘力地拓展自己的作品世界。《寫真時代》的讀者對象是年輕男性,色情照片及文章是其主要賣點,不僅是荒木,森山大道、倉田精二、北島敬三等知名攝影家,也都在這本雜誌上刊登他們的力作,令雜誌版面充滿生氣。從荒木在這一時期出版的《荒木經惟的偽日記》(白夜書房 1980年)、《寫真小說》(集英社 1981年)、《少女世界》(白夜書房 1984年)等作品中可以看出,其刻意模糊現實與虛構的界限,強行將所見之全部構建「私寫真」的技巧,已日臻純熟。

《寫真時代》創刊號(左)與《荒木經惟的偽日記》

1988年,《寫真時代》因刊登過激的裸體照片而遭檢舉停刊。其後,荒木發表了若干知名作品,包括結合從昭和到平成的時代變遷,反映家鄉東京巨變的《東京物語》(平凡社 1989年),以及《TOKYO NUDE》(Mother Brain 1989年)。

《東京物語》

成為代表日本的攝影家

然而就在此時,荒木遭遇了家庭的不幸。相伴20載的妻子陽子因子宮癌病倒,並於1990年去世。面對命運的驟變,身為一名攝影家的荒木試圖用全身心去承受,將其昇華為攝影作品,以求渡過難關。他用帶有日期記錄功能的全自動相機拍下陽子去世前後的生活,製成攝影日記「冬之旅」,將其與20年前的《感傷之旅》組合在一起,於1991年出版了《感傷之旅・冬之旅》(新潮社)。其中的照片與文本都凝練精緻到每一個細節,成為荒木積累此前一直不斷努力探求的「私寫真」的集大成之作。

《感傷之旅・冬之旅》

以陽子離世為一個契機,荒木開始了「第2回合」的活動,朝著事業的更高層次邁進。這一時期出版的《東京 Lucky Hall》(太田出版社 1990年)、《空景・近景》(新潮社 1991年)、《Erotos》(Riburopoto 1993年)等充溢著緊張感的寫真集,皆是荒木竭盡全力的傑作。

《Erotos》

而且從這時起,荒木的工作在海外也開始受到矚目。1992年,他在奧地利格拉茲(Graz)的Forum Stadtpark舉辦了「AKT TOKYO」展(其後巡迴歐洲各地),並以此為開端在維也納、巴黎、羅馬、臺北、倫敦等地連續開辦了大型個人展覽。1996至1997年,平凡社出版了全20卷的《荒木經惟寫真全集》。1999年,他在日本東京都現代美術館也舉辦了題為「感傷的攝影,人生」的個展。至此,荒木經惟徹底確立了代表當代日本攝影家的地位。

儘管如此,他那果敢的實驗精神卻從未有過絲毫衰減。進入本世紀後,荒木的攝影表現手法變得愈發無拘無束。他更加積極地踐行各種手法,時而將繪畫、文字融入攝影,時而將多張照片拼貼組合;有時還會純粹以畫家或書法家身份發表作品。2009年新潮社出版的《遺作 空2》,便是荒木像寫日記一般,將從2009年1月至8月15日製作的254件作品彙編而成的集子。書中的照片、繪畫及拼貼渾然一體,其情欲(Eros)與死亡(Thanatos)融合自如的作品風格,達到了一種獨特的高度。

《遺作 空2》

不曾衰退的創作熱情

2008年因攝護腺癌住院手術,2010年相依為伴多年的愛貓Chiro以22歲的高齡死去,2011年東日本大地震,2013年因動脈血栓導致右眼失明…,這一時期,荒木的周遭不幸連連。「Erotos」的絕妙平衡看起來也在向「死」大幅傾斜。儘管如此,荒木仍舊以十分旺盛的創作欲持續著自己的工作:記錄癌症手術前後日常生活的攝影集《東京攝護腺癌》(Wise出版 2009年)、悲痛無比地展現了Chiro與疾病鬥爭歷程的《愛貓Chiro》(河出書房新社 2010年)、用麥克筆將拍攝完成的底片右半邊塗黑的《左眼之戀》(2014年)等系列作品,無一不說明了這一點。

2014年,荒木在日本豐田市美術館、新潟市美術館、資生堂畫廊3地舉辦了名為「往生寫集」的連環展覽。在此次展覽中,荒木發表了一系列全新力作,包括連續從自家大廈拍攝到的俯視下的《道路》(2014年由河出書房新社出版為攝影集《道》),以及在東日本大地震後將相機朝向福島連續拍下的《東之空》等。2016年4至9月,在巴黎的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Guimet Museum),荒木舉辦了涵蓋新作在內的大型回顧展覽「ARAKI」,其作品表現出的不同尋常的世界,再度給歐洲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Guimet Museum)大型回顧展上的展品《Tombeau Tokyo》

昔日「知者知之」的攝影師荒木,如今已站在世界攝影藝術的最先端,成為一流的攝影大師。然而,他的基本創作風格卻從未改變。雖然健康狀況略微令人擔憂,可筆者日前見到荒木時,他還意氣昂揚地說:「今年想在5個地方展覽新作」。他時而夾雜幽默,自如地往來於各種意象之間,擁有將觀眾帶入自己的作品世界的魔力。在今後的生涯中,想必他仍將盡情地發揮這股魔力吧。

Nobuyoshi Araki “Tombeau Tokyo”, 2016 Gelatin silver print © the artist / Courtesy of Taka Ishii Gallery

標題圖片:荒木經惟的肖像照 ©Nobuyoshi Araki

協助:Taka Ishii Gallery,寫真集食堂Megut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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