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Journal》身障選手訪談錄

挑戰極限的跳躍者——山本篤

文化

自從在2008年北京帕運中獲得銀牌以後,山本篤相繼在多場國際大賽中取得了輝煌的戰績。儘管已經年逾35歲,但他依然是世界頂尖水準的身障田徑選手,目前正在挑戰單板滑雪運動。在本文中他表達了自己對體育競技的態度,並向我們介紹了身障體育的現狀。

山本篤 YAMAMOTO Atsushi

生於1982年。靜岡縣人。田徑男子跳遠、短跑選手。17歲時因機車事故被截去了大腿。高中畢業後,他立志成為一名義肢裝配師,以此為緣進入了身障田徑運動的世界。獲2008年北京帕運跳遠項目銀牌,2013年IPC世界田徑錦標賽金牌,2016年里約帕運跳遠項目銀牌、400m接力賽銅牌。2017年10月開始了職業選手生涯。現在的目標是代表日本參加平昌帕運單板滑雪項目比賽。

單板滑雪是你在失去大腿之前就開始的嗎?

山本篤   我國一的時候就開始單板滑雪了,那是我當時最喜歡的運動。高二時候因為機車事故而失去了大腿。就在截肢手術前,我還問醫生「(截去大腿後)還能滑雪嗎?」。護士也很為我擔心,議論說:「那個孩子沒有一點垂頭喪氣的樣子,可真的沒事嗎?」可能是我顯得過於若無其事了,所以周圍的人好像都在想「他真的不難過嗎?」

你一定有義肢裝配師的國家職業資格,這是個一般人不太熟悉的職業。能否請你介紹一下呢?

山本    我主要製作義足的介面——它安裝在腿上被截斷的位置,是用來支撐體重並向義足傳遞動能的部位。另外,也做義足的組裝工作。義足基本上都是用半成品組裝的,所以必須把多個零件用六角扳手連接起來。

有時也製作義手,但出人意料的是,需求最多的竟然是矯正器。就是醫生會讓受困於疝氣或者腰痛問題的患者佩戴的那種矯正器。製作矯正器也是義肢裝配師的工作之一,最近還開始製作足底版,是用來舒緩腳掌疲勞的。總之,除了彌補身體缺失部分的部件外,用於加強肢體原有功能的輔助工具以及預防受傷的護具等,這些產品的製作都是義肢裝配師的主要工作。

在義肢裝配師中,有沒有專門做義足的呢?

山本    這樣的人比較少。因為義足不是那種需要頻繁製作的東西,要說近幾年的話,需求最大的可能還是矯正器。我們攻讀義肢裝配師資格那個時候,日本全國每年拿到職業資格證的只有100人左右,現在據說每年有200人左右。這是國家級的資格,設有正規的考試,我考試時的合格率接近90%,還是比較高的。現在似乎稍微難一點了。好像越來越多的四年制大學也開設了相關課程。

擁有國家級義肢裝配師資格的運動員多嗎?

山本   日本恐怕只有幾個吧。據我所知,除了我以外,只有一位名叫日根野(翔太)的跳遠運動員了。以前還有一位參加過雅典帕運跳遠專案的選手小谷(謙二),目前擁有義肢裝配師資格的國家隊運動員應該只有我一個人。

那倒是慢令人意外的。你感覺自己給自己調試義足也會有利於比賽嗎?

山本   總體來說,即使沒有從業資格,只要自己想弄的話也完全沒問題。只是如果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就沒有什麼意義。就我而言,我會不斷專研有關的知識,進行各種嘗試,一點一點地調整蹬地時的角度等技術細節,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我很享受這個過程,所以我覺得能夠製作和維護義足這一點也是我身為選手的一個優勢。

對選手來說,義肢裝配師是一種怎樣的角色呢?

山本   義肢介面只有熟練的義肢裝配師才能製作,在這個意義上,他們對身障選手而言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但其他涉及組裝的事情,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選手和義足之間的適應磨合,所以選手必須和義肢裝配師坦誠交流,認真探討如何使用的問題。

義肢裝配師對競技運動沒什麼經驗,所以選手必須向他們清楚地傳達自己的希望,即想以怎樣的形式提高成績。我覺得雙方如果配合默契,選手就可以跑得更快,跳得更高。

不同的運動專案會用到不同的義足,它們各自具有一些怎樣的特點呢?

山本   就田徑來說,短跑用的大多都是品質輕、從地面反彈速度快的義足。而跳遠使用的義足會重一些,施加的力量越大,反彈也會相應變大。主要區別是碳纖維的用量。通常來說,義足內含有的碳纖維越多,反彈力就越大。

那麼,單板滑雪等其他運動使用的義足又如何呢?

山本   單板滑雪時,需要自己控制義足。這種義足安裝了特殊機關,用力彎曲膝蓋時可以穩穩頂住,放鬆後又會恢復原樣。腳踝部分的構造也有變化,由於轉彎時的動作劇烈,所以採用了空壓和油壓結合的形式,可以比較容易地消解力道。

我平時也打高爾夫球,這種運動在揮杆時扭轉角度很大,所以使用的義足也安裝了可以扭曲的機關。其他還有自行車競技項目專用什麼的,各種義足都各有特點。

你已經從事田徑等殘障運動很多年了,那麼你覺得科學技術給義足帶來了怎樣的變化呢?

山本    變化真的很大,特別是在2010年以後。各種競技項目專用的義足大量出現,運動員們為適應義足而改善自己的動作,並創造出世界紀錄。不僅是義足,比如膝關節等部件,也出現了專門針對體育運動設計的款式,這種發展進步實在是驚人。

2010年以後,有關義足與記錄的爭論頻發。其中有名的一例,是德國身障選手馬克思・勒穆以打破健全人紀錄的優秀成績贏得了2014年德國競標賽的冠軍。當時,「技術性興奮劑」這個詞引發熱議,人們做出了身障人和健全人不適合在同一個賽場上展開較量的論斷。時至今日,大家在各種場合都會展開關於義足和體育的討論,你覺得是否多少有了一些進步呢?

山本    坦白地說,我覺得已經停滯了。不是落後了,是「停滯了」的感覺。

比如南非身障選手奧斯卡・皮卡斯托瑞斯,他參加了倫敦奧運,但是他的成績還沒有達到能夠勝過健全人的水準。恐怕正因為這一點,所以大家得出了即使讓他參加奧運也沒問題的結論。而德國身障選手馬克思在當時的成績,有可能超過奧運的頂尖選手。這樣的話,就不能讓他參加奧運了。我覺得這是因為人們抱有「身障人不能比健全人更強」的心理,社會上的這種認識還是非常根深蒂固的。

當聽到馬克思無法參加里約奧運的消息時,你是怎樣的心情?

山本   我覺得他很可憐的。作為一個選手,當然希望能與強者一決勝負,如果我遇到同樣的情況,也會強烈地「希望參賽!」。不過,那個消息促使人們關注使用義足的選手並展開了各種討論,我覺得可以而將之視為是一件好事,因為後來我聽到各種意見,比如「義足真的有利於出成績嗎?」「就算是身障選手,參加奧運也沒什麼不可吧!」,等等。

儘管如此,就現階段而言,我個人還是覺得佩戴義足參賽,意味著和健全人屬於不同的領域。參加奧運或許還比較困難,但可以向身障選手開放其他大獎賽和聯盟賽,增加他們和健全選手同場競技的機會,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而且,實際上在德國和英國,這樣的例子在不斷增多。

在日本國內,這樣的例子還比較少,包括有關義足的討論在內,你覺得要怎麼做才能進一步推進這種活動呢?

山本   坦率地說,在現今這種情況下大概不會發生任何改變。如果義足選手中能出現幾個強者,成績好到足以威脅健全選手,那麼就能彙集起大量資料,然後就會形成展開各種討論的局面。

其實德國選手馬克思佩戴的義足並不特殊,和其他選手用的一樣。即便如此,現在只有他一人能與健全者一較高低。到底是他的實力強大,還是義足不同尋常?這個問題沒人能說清,現實情況就是如此。

在我的印象中,似乎社會上很多人表示如果馬克思那樣的身障選手不斷湧現,反倒會引起大家的興趣。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但你個人是如何看待這種論調的呢?

山本   是啊。最好能討論得越來越熱烈。如果帕運選手(在成績上)比奧運選手還要厲害,那麼肯定會引起大家的關注,也有助於帕運掀起更高的熱潮。

在現役日本國家隊選手中,你有著不凡的經歷。在你看來,圍繞身障體育的媒體報導和普通民眾的認識,與你剛入行時相比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呢?

山本    變化很大啊。我剛入行時,人們似乎都還搞不清楚帕運是什麼東西。但是如今,我去演講時如果問大家是否了解帕運,90%以上的孩子都表示知道。從認知度來說,確實是大大提高了。不過,如果問到是否知道某某選手時,那麼幾乎所有孩子的回答都是否定的。我覺得下一步應該做的,是吸引大家去對選手的關注。

從事身障事業的人士中,說到山本篤,大概是沒人不知道的。但是,如果把整個世界看作100,那麼身障世界還不到它的0.1。也就是說,世界上99.9%的人都不知道我。我希望將這個比例提高一些,哪怕是1%、2%也好。為此,如果能和媒體密切合作,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

攝影:蜷川實花
採訪、撰文:雜司谷千一
根據《GO Journal》的報導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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