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生活感到痛苦的人:來自精神科醫生的小小建議

在阻礙個性發展的「群體」中活出自我

社會

日本社會強烈要求其成員具有同質性,「個體」突出是不受歡迎的。但是,因害怕孤立而放棄自我又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本期由臨床經驗豐富的精神科醫生為讀者講述「不合群的勇氣」。

我們真的可以說是生活在「社會」上嗎

前幾期為各位讀者提供了一些找回自我的建議,不過那些建議的視角都是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在。這一期我們來思考此前未曾觸及的「外在」的問題。

置身於實行民主制度的發達國家,我們至少應該生活在「個人」受到尊重的「社會」中。然而現實情況又如何呢?

最近,職權騷擾和性騷擾問題以及官僚的「忖度」問題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在學校或職場內頻繁發生的「霸凌」現象,無論怎樣呼籲對策,還是全然不見解決的跡象。

我們的「社會」本應尊重「個人」,可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社會」與「群體」的差異

我們平時使用的「社會(society)」「個人(individual)」這些詞語,是明治初期(1868年~)匆忙創造出來的譯詞。以前日本是不存在表示這種意義的詞語的。沒有這種詞語,也就意味著不存在這樣的實體。

那麼,以前存在的是什麼呢?

以前存在的是「世間」,由大小不同的各種「群體」構成,每一個人都是「群體」的「成員」。「群體」的「成員」基本上要求同質,「成員」中的「個體」突出是不受歡迎的。「群體」中重視習慣和先例,由「空氣(氣氛)」這個不成文規定建立起秩序,要求每一個「成員」嚴格遵守這種不成文規定。

而外來的「社會」這個概念,被定義為分別擁有不同感受和思想信念的各個「個人」的集合體。每個人都作為獨具個性的存在被認可,在享受權利的同時履行義務。

由此可見,至今依然很難認為我們日本人生活在「個人」受到尊重的「社會」中。明治政府實施「文明開化」政策以後,雖然推行現代國家的概念和制度,但其「群體」的本質卻不曾改變,依舊是「世間」掌控實權,而並非法律秩序。「雖然不違法,但是引發了世間騷亂,我對此表示歉意」,我們在各種道歉記者會上聽到的此類不可思議的表達,就是這方面的佐證。如此看來,與其說日本是「法治」國家,或許不如稱之為「世間治」國家更為準確。

「等級社會」與日語

在「社會」中,每個「個體」是獨立存在的,而與此相對,「群體」則是「等級社會」,每個 「成員」都根據上下級關係確立其在群體中的相對位置。

上下級關係在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儒教所宣導的價值觀,由年齡、所屬時間及經歷長短決定。「成員」之間的人際關係,首先要在交往中弄清楚哪一方在上,然後再根據由此確立的上下級關係,選擇使用敬語之類的措辭。

日語中沒有相當於英語中「you」的泛用第二人稱代詞,如果對方比自己地位高,則必須用「父親」「前輩」「老師」「 部長」等人際關係角色或職位來稱呼。而指自己的第一人稱代詞也是根據自己與對方的關係分別用「我」「本人」「老子」來表達,這些稱呼就像變色龍一樣不斷變化。比起「個體」的權利和義務,更重要的是要順從「上面」的意志,獨自做出思考和判斷是不受歡迎的。

此外,詞語本身也包含著上下級的價值觀。例如英語中的「brother」完全不含年長年幼之意,而日語中的「兄弟」這個詞卻是由年長的「兄」和年幼的「弟」組合而成的。因此,我們使用的日語本身就包含著「等級社會」的強烈價值觀。

在「群體」中難以活出自我

「我們要充分表達自己的意見」,「人人都是平等的」,「做一個尊重別人心情的人」,學校教育一直向我們灌輸這些個人主義的價值觀。但另一方面,很多班級裡卻形成了形形色色的小團體,出現所謂「學校種姓」的上下階層,正如「群體」一樣。

這樣我們就必須生活在一種分裂的狀態中,從年幼時就被要求順從「群體」社會,而口頭上卻提倡必須形成作為「個人」的自我。而且,這種艱難的平衡很難把握,一旦離開「群體」所要求的同質性的「舒適區」,遭遇「霸凌」的風險就會增加。

「霸凌」現象有時採取的是赤裸裸的暴力形式,但多數情況下採取的是被稱為「無視」的一種「村八分(全村與一個人絕交)」的形式。既然是村中成員,被「群體」排斥在外,則會承受巨大的精神痛苦。在當今網路社會,這種情況多發生在社交網站,最典型的就是「被踢出群」現象。

如何在「群體」中保持自我

在集體中被孤立確實非常痛苦。不過,只注意到自己從屬於「群體」而犧牲自己的個性則更痛苦,而且會逐漸感受不到生活的意義。

我們所置身的「群體」原本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學校改變,住地或工作地點改變,那麼其他「群體」就會在那裡等待著我們。因此,無論我們每次如何費盡心思去迎合「群體」,「群體」也不會帶給我們永久的安心。

在此我們考察一下「群體(日文寫作『群』)」這個詞的詞源。這個詞來源於「群集(日文寫作『群れる』)」這個動詞。 「群れる」是作為「個人」無法獨立的處於未成熟狀態的人所採取的行動。換言之,「群體」的真面目就是不具備自我的「零人稱」者聚集在​​一起。

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就活躍在巴黎畫壇的畫家藤田嗣治(1886~1963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遭到日本畫壇的「霸凌」,於是加入了法國國籍。藤田在晚年留下這樣一段話。

「人言可畏,從一個人嘴裡流露出的話會傳到幾千個人的耳朵裡,然後再傳播開來,即便如此,我始終認為,幾萬個0聚集在一起也不過依然是0而已,還是1更強大。」(選自《赤手空拳/巴黎的側影 藤田嗣治隨筆精選》)

「幾萬個0聚集在一起也不過依然是0而已,還是1更強大」,這句話給被圍困在「群體」中的我們帶來了堅守第一人稱「自己」的勇氣。我堅信,作為第一人稱的「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增加一個人,也終將會形成從根本上將充滿舊習的「群體」變成「社會」的強大力量。

標題圖片、文內插圖:Mica Okada

家裡蹲 活得痛苦 群體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