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災通訊　東北對中央政治極度不信任

最高氣溫達到33度。7份中旬酷暑下的宮城縣女川町被一片怪異的寂靜所籠罩。 3.11東日本大地震後的第12天，當我第一次來訪這裡時所看到的町民、町政府職員、漁業相關人員、自衛隊員和警官們緊張慌忙的景象，現在已幾乎看不到了。

下到海岸邊，被陣陣海浪拍打的港口創痕累累，鋼筋水泥的廢墟堆在一旁無人問津。只有原來堆積如山的瓦礫少了許多，但這裡也幾乎見不到人影，只有在充斥著鱗介類腐臭氣味中黑壓壓地亂舞的蠅群。

四次抽籤未中，無緣臨時住房

“都快灰心了。抽了好幾次簽都沒中。還有許多和我一樣的避難災民。我還帶著一個孫子，以後怎麼過啊……”

町裡的綜合體育館成了避難所，一位原為當地建築公司員工的男子（65歲）顧不上擦一把臉上的大汗，向我訴說著找房子的窘境。他的家被海嘯沖走，母親、長子和相伴了40年的妻子也不幸遇難。 5月份以來4次參加臨時住宅的抽籤，卻屢試不中。現在和上初三的孫子相依為命，過著避難生活，最叫他擔心的是孫子明年面臨的高中升學考試。

“避難所每戶人家之間，僅以低矮的瓦通紙板間隔開來，完全不隔音，而且晚上9點就熄燈，孫子的學習也得不到保障。不久還有一次臨時住房的抽籤，也不知能不能中……”

在總人口約1萬人的女川町，死亡和失踪人數達940人。從町裡得知，直到7月中旬，還有大約800人住在避難所裡。比起大震後的5700人來，已大幅度減少了。臨時住房的建設也進展順利，但仍有很多町民，不得不在白天猶如蒸籠似的避難所裡，忍受著避難生活的煎熬。在町內13處避難所裡，也出現了例年沒有過的大量蠅群。

沉寂中蠅群亂舞

緊鄰綜合體育館，建起了一大片臨時住宅。這里白天也很少看到有人走動。該町出身的平山武（77歲），在6月上旬的首次抽籤時幸運中選，與妻子兩人搬進了臨時住宅。住宅是四張半席子大的房間，外帶簡單的廚房、浴室和洗手間。但他們抱怨說，這和以前的舒適生活相差甚遠。

“自家的房子被沖走了，當然不能再說奢侈話。但住兩個人還是窄了些。不光有蒼蠅，蚊子也多得可怕。雖說比避難所要好得多……”

臨時住宅的居住期限是兩年。此後他們打算搬到栃木縣的長子家去。他自言自語地說：“在女川住到這麼大歲數，真要離開還實在有點捨不得呢。……到時候再說吧。”

志願者也人數驟減

設置在距綜合體育館不遠處的志願者辦公室周圍也顯得十分冷清，只有幾個年輕人在和睦的氣氛中說笑。

主要原因是志願者人數的減少。町災害志願者中心事務局的工作人員說，震災當初，以外縣志願者為中心，志願者最多的時候達到近百人，現在只有十幾個了。

“開始時是清除家具上的淤泥，清洗餐具和做飯賑濟災民等，那時忙得不可開交，現在總算安穩下來了。食品等賑災物資也能順利送到了，所以對志願者的需求也減少了。最近幫助入住臨時住宅和其他自治體民居的災民搬家的工作增加了。”

負責協調管理志願者工作的武石久美子這樣說。

“像旁邊的石卷市那樣缺乏志願者的受災自治體現在依然存在，因此我們算是幸運的。現在正值酷暑，我們著重於預防避難者中老年人的中暑，與主管醫療的小組攜手合作，特別注意的是補充水分和充分休息等。”

避難欠妥釀成悲劇

繼3月之後，6月上旬我採訪了宮城縣災區，這是第三次進入該地。第二次重點是採訪石卷市立大川小學校的遇難學生家屬和學校的有關人員，這所學校因108個兒童當中有74人在海嘯中死亡和失踪而廣為人知。由於校方沒有事先制定應對可能出現大海嘯的避難手冊，在地震發生後到海嘯到來前的50分鐘時間裡，沒能做出正確的避難引導。可以說這是一場不能單純地定義為天災的悲劇。由於疏忽了對巨大海嘯的防備，頃刻間產生了眾多遇難者，痛感這正是空前的大震災所釀成的一個象徵性的案例。

據警察廳的統計，截止到7月底，大震災造成的死亡和失踪人數總計達到2萬600多人。其中離震源最近的宮城縣佔了將近半數，為9,400人，比第二位岩手縣的4,600人多出兩倍多。震災剛剛發生時估計死亡和失踪人數會達到3萬人。可能是對同一個生死不明者有多名親人或朋友重複報案，從而出現了超出實際數字的統計結果。

無能為力和絕望

的確，正如女川町志願者所說的那樣，與3月份混亂狀態相比，災區看來是開始起步了。實際上在我這次的採訪中，與以往相比，聽到更多的，是災民們“也不能老是哭啊”、“住房也解決了，開始看到光明了”這種充滿希望的聲音。

但是，僅在宮城縣一個縣就還有1萬多人不得不在避難所裡度日。像本文開頭說到的那位男士那樣，連臨時住房都住不進去的事例不在少數。還有因失去親人、財產和工作而在絕望的煎熬中自殺或自殺未遂的事件相繼發生。

在我居住的東京，面向全國播放或發行的媒體，對於完全看不到前景的東京電力福島第一核電事故以及核能污染的相關報道，感覺已經大大地讓位於其他新聞了。不，甚至作為新聞已經失去了新鮮度。儘管如此，現實情況是，災區從海嘯災難中恢復和重建，還不能說已經走上正軌。

第三次面對大海留下的創痕，我總感到那裡瀰漫著無奈和絕望。那不絕於耳的“日本加油”的呼喊聲，在這裡猶如穿過夏日的天空而徒然消失。在經歷了混亂的歷練之後，我痛楚地覺得人們的記憶有著日漸淡漠的殘酷，不禁產生異樣之感。

災區因“政治的瞑想”而被置之不顧

女川町內的民宅，可以確認海嘯的高度達到了3層之高。

這種突顯災區和“災區外”之間“隔閡”的主要原因，勿庸置疑，在於政治的盲目行進。菅直人首相已經表示要在6月份下台，但不知何故至今仍然不肯離開政權的寶座。 7月份，原復興擔當大臣松本龍也鬧了一場辭職風波。執政黨內的對立也日趨尖銳。另一方面，自民黨和公明黨等在野黨也固執於要把菅直人政權拉下馬，卻苦於無計可施。

震災造成的經濟損失總額高達17兆日元，加上核電廠事故造成的核能污染帶來的損失，金額會更加龐大。諸如重建費用的財源保障、港灣的修復、集體搬遷、核電事故處理等等，儘管需要刻不容緩解決的問題堆積如山，執政黨和在野黨卻一邊高喊地震是“國難”，一邊不遺餘力地展開政治抗爭。

清除44萬噸瓦礫需用150兆元

宮城縣牡鹿郡女川町的安住宣孝町長。 2003年初次當選，今年已是第8年了。

面對海嘯洗劫一盡卻至今毫無改觀的災害現場，地方政府心急如焚。和我在3月份見面時一樣，女川町安住宣孝町長仍然在向町立小學借用的一間辦公室里辦公。雖說上次見面時僵硬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許和緩，依然還是疲憊不堪。

“本町外遷的人數也還沒有正確把握。不過因為町裡已經開始發放慰問金和喪葬費，所以最近終於開始能夠掌握了。只是遷往町外的人數還不清楚。因為有的沒有辦理行政手續就自行遷居了。其中也包括暫時避難的，不太好判斷。要完全把握町民的居住狀況，大概還要花相當長時間。”

街區依然多處存留廢墟瓦礫。

和其他災區一樣，女川町也正在醞釀製訂重建計劃。町長介紹說， 計劃在8月中旬前把內容確定下來，依照計劃準備花8年時間實現重建目標。他強調說，其中需要最優先處理的是清除町內44萬噸的瓦礫。清理費用是町裡當初制定的本年度一般會計預算約67億日元的兩倍多，估計需要150億日元。計劃今年一年要完成其中的3成。包括這項清除費用在內，與震災相關的補充預算已經高達232億日元。動用町裡的基金，處於勉強湊合的狀態。

不起作用的政府和國會

在需要國家撥出預算的當口，政府和國會機能卻陷於癱瘓，人們的不滿日益強烈。對於理應仰仗的國家，雖然安住町長避免用詞激烈，卻也發出了“現政權的步調未免太不一致”的哀嘆。

“費用確實巨大。而瓦礫的清除和包括往町外的運送不能再拖下去了。國家不痛下決心撥出預算是根本無法辦到的。但是，在現政權步調不統一的情況下，町裡只好先走一步了。”

特別是，他呼籲政府儘早創設在地震發生後不久進行商討的“復興特區”。方法是把災區認定為特區，緩和國家的種種限制，在預算和稅制方面給予優惠，從而促進恢復重建事業的進展。這對此次發生的特大且特殊的災害是非常有效的。

“法律重視的是在國內各地都適用的公平性。但是對於如此之大的災害，舊有的制度就有不適合的一面。按每個災區的特點進行詳細劃分並設置特區，就有可能制訂出附合實際的政策。”

漁民自己在“番屋”商討

港口周圍的道路至今依然被水淹沒。

女川町位於三陸海岸的南端，是個良好的港口和漁場，過去曾以銀鮭、牡蠣等養殖業和近海漁業為基礎產業。安住町長說，受地震影響，地盤下沉了一公尺多，修復港口成為當務之急。 ”

“海岸部分被沖走，土地權利問題不存在了，這也是重新開發的契機。希望在國家的主導下，調查潮水漲落之差，儘早制定碼頭的高度標準。”

他還就重振漁業做出了展望並向國家提出了要求。

“遺憾的是町裡從事漁業的人，有３-４成想要離開。本來這裡就是老年人居多，加上海嘯摧毀了許多家庭，使住戶銳減。而以養殖為中心的漁業需要大型的設施、資材和人力，必須進行聯合作業，所以我希望把現有的15個自帶港口的漁業區合併成６個左右，以使社區能夠維持下去。為了讓漁業人員能夠對新的漁業方式進行推心置腹的坦誠交流，每個地區正在建設預製板結構的'番屋'（漁場附近設置的供漁民現場作業及住宿的設施）。正是為了這種町所特有的事業，我希望能充實完善'復興特區'的建設。”

還有，女川町財政，是靠在町內建設東北電力女川核電廠而獲得的政府資助金來維持的。海嘯不僅破壞了縣核能防災中心等相關設施，而且差一點危及到核電廠的主體。現在一直處於停爐狀態，何時重新運轉還沒有眉目。安住町長在３月份接受採訪時說：“核電廠主體部分經受住了地震考驗”，強調了這裡與福島核電廠的不同，然而這次卻言詞慎重：

“我認為重新運轉也是沒有問題的，但現實環境確實變得非常嚴峻。在這個問題上也覺得政府、中央省廳和業者沒有協同一致。無論是核能標準還是避難區域的範圍，變了又變。既使廢除核電廠，我想目前不可能立即辦得到……總而言之，國家應該切實制定出未來數十年的長遠規劃。”

災難時的微觀應對不可或缺

離開女川町，前往距該町以西30公里的松島町，那裡有日本三大美景之一的觀光名勝松島海岸。松島町的死亡和失踪人數有16人，與有成百上千遇難者的相鄰自治體相比算是輕的。這是因為有風光明媚的島嶼和半島的阻攔，從而削弱了海嘯的威力；另外，松島灣內水深較淺，平均只有3.5公尺。

實際上，沿著町內的海岸走去，令我吃驚的是，這一帶的堤防和海岸防護林幾乎毫髮無損。而往東西方向幾公里遠處，女川町海港般的慘狀，再次展現在眼前。

由於是向內收縮的地形，松島的受災相對較輕。

雖然如此，按町的推算，震災損失總額也大大超出町的一般會計預算53億日元，達到86億日元。雖說擁有作為仙台市近郊住宅區的優勢，但是旅遊觀光是自古以來的基礎產業，與漁業相關的設施以及商店嚴重受淹，使本為旅遊旺季的５月黃金周，生意蒙受了沉重打擊。大橋健男町長解釋說：

“從旅遊觀光的意義來說，失去了作為當地（三陸）特產的海產品，非常令人心痛。現在有不少從事恢復重建工作的人員在飯店和小旅館裡住宿，但他們很少在裡面用晚餐，聽說單價降到了以前的一半。”

力保海外遊客

松島特產的生產已經得到恢復。

雖說如此，受到的損失還是比較輕的，保住了觀光這張王牌。他強調，該町成為震後抗災的一個據點，在動員國內外的遊客方面也具有重要作用。

“這次，我們接收了周圍自治體的很多避難者，為賑災做出了一定貢獻。由於今後還有發生災害的可能，本町願意做為協調組織人，加強與近鄰自治體的協作。近20年來，來自中國、香港、台灣、美國、法國的海外遊客不斷增加，我們要加強宣傳，希望他們能夠再來。”

大橋町長說，他一直對國家的應對抱有強烈的疑慮，

“與政府的有關人士交談後，切身感覺到他們總是想'在通常業務範圍內處理'震災問題。也許是因為遠離中央政府才會產生這種感覺，但這回的災難確實太大了。做事不能一刀切。在通常的行政事務中，用宏觀的辦法處理確實有成本低效率高的一面。但是當災難發生，所有的社會機能都癱瘓的時候，僅從飲用水，汽油等必需品的供應這一點來看，也需要根據各地實際情況，做出微觀的處理。希望政府的負責人和政治家多來當地看看，切實把握情況，然後認真考慮輕重緩急，再進行政策的制定。”

水產品緩緩恢復……

從松島返回仙台市的途中，順路去了東北著名的水產城市鹽釜市的鹽釜水產品批發市場。這也是一座受災城市，因海嘯造成了21人死亡和失踪。 3月來採訪的時候，由於宮城縣的每個港口都打不到魚，貨架空空，一片冷清。這次看到鱗介等水產品種類和數量已經大幅增加。時隔4個月，58歲的店主鈴木清孝的表情也比上次見面時明朗了許多。

“一個多月前，由於本地的部分刺網捕撈作業重新開始，鰈魚、比目魚等活魚終於有貨了。不過三陸產的魚還是極少，恢復依然不盡人意。有一些地方，則像宮城縣氣仙沼市那樣，不等不靠國家支援，自力更生修船、修港，如今也重新開網捕魚了。”

恢復重建需10年23兆

政府的東日本大震災復興對策本部（本部長是首相菅直人）在7月29日發布了恢復重建的基本方針。據估算，10年的費用達23兆日元。方針明確規定將緩和對災區的種種限制，創立稅制優惠的“復興特區”和資助金制度。但是，本應成為國家和災區共同懸案的“居住區向高地遷移”一事卻沒有列入其中。另外，對於解決包括增稅在內的財源問題，也同樣因執政黨內意見的分歧而被延期。包括福島核電廠事故問題在內，該方針空洞無物，缺乏具體內容。從菅首相當初的雄心壯志來看，不可否認有中途夭折之感。

“災區不是越來越被中央所拋棄嗎？”——前往災區，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深刻地體驗到一種閉塞之感。因為“舉國一致為東北傾注全力”的口號，聽上去已經是空談。東北人對政治的不信任已快到達極點。

攝影：久山城正

（原文日文）

設置在避難所的捕蠅器。如何應對大量發生的蒼蠅，令人煩惱

自衛隊進行的洗浴支援，其設置的“弘法溫泉之水”令人們心神得到慰籍。

“弘法溫泉之水”浴室內部。

在網球場旁邊，清洗的衣物隨風飄舞。

女川港口的恢復依然為期遙遠。

鹽釜的市場上終於重新出現了近海的海產品。

女川町周邊的“水災危險區域地圖”。

松島町及鹽灶市周邊的“水災危險區域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