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美關稅協議：「幸好」真的代表是好事嗎？與川普政府的角力戰還有3年半

儘管如此15%關稅依然沉重

日美之所以能急轉直下達成協議，很可能是因為川普總統有意盡快對外公布談判成果，藉此轉移外界對其醜聞的關注。美方對日本一開始開出25%的高額關稅時，被迫拉高談判預期，導致此決定特別讓股市歡呼「幸好是15%」，股價也隨之大漲。然而，15%的關稅其實仍沉重。尤其汽車原本僅課徵2.5%的關稅，如今暴增至15%，相關業者已切身感受到這個數字所帶來的沉重壓力。

根據耶魯大學研究機構以截至7月31日為止的各國協議內容所推算，美國的平均實際關稅稅率高達18.3%，創下自1934年以來新高。該研究機構估算，美國消費者今年的額外負擔將達到2400美元（約日幣35萬余）。雖然實際影響程度取決於企業將多少關稅成本轉嫁到售價上，但無論如何，這項政策對日本在內的全球經濟而言，都是一大不利因素。加上川普政府政策的不可預測性高，讓企業難以擬定中長期計畫，也使設備投資趨於保守。

不過，美方對日本的關稅稅率與歐盟、南韓大致相當，不至於削弱日本企業在美國市場的相對競爭力。此外，目前匯率約為1美元兌140多日圓，若與購買力平價等數據相比，已達到可比擬1970年「1美元兌360日圓」時期的歷史性超級日圓貶值水準。在這樣的背景下，日本企業應有餘力在一定程度上吸收15%的關稅成本。

日本企業在這種情況下往往會展現出「努力撐過去」的精神，傾向避免過度將關稅成本轉嫁給美國消費者。然而，這樣的做法最終可能會將壓力轉嫁到國內的下游供應商。相較之下，歐美企業雖然同樣對漲價較為謹慎，但在顧及股東利益的前提下，不會長期犧牲利潤，轉而選擇緩步調升價格。

突然漲價可能會讓消費者卻步，當然得設法避免。不過，日本企業應該一邊密切觀察市場動向，一邊逐步轉嫁成本，讓美國民眾意識到，關稅到頭來其實是由消費者買單。

不明確的協議

這次的日美協議，說到底只是達成大致方向，並不代表協議就此底定。後續仍有許多細節需要進一步敲定，未來如何巧妙應對談判，將是關鍵所在。

日美雙方的認知落差已逐漸浮上檯面。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表示，將每季檢視協議履行情況，若川普總統感到不滿，關稅可能會回調至25%。對此，日本則回應，從未聽說有這件事。雖然推測隨著明年11月期中選舉逼近，川普政府不太可能再推動可能加劇通膨的加稅措施，但這位總統向來善變，仍須保持警覺。

作為談判籌碼之一的「對美投資5500億美元（約80兆日圓）」，其中也存在不透明之處。美方語氣中隱含著對「日本企業將立即投資」的期待，但日方則強調，這筆金額只是由政府相關金融機構提供的「融資額度」，用以支援企業投資。接下來的關鍵在於，如何巧妙地將企業原本就打算投入的資金納入這5500億美元中，並向美方展現「我們確實有在努力」的姿態。

川普希望在國內營造談判有成的形象，只要讓選民覺得他在外交上有所斬獲，就算達到目的。日本可以巧妙掌握這一點，將談判引導至對己有利的方向。

川普的任期還有三年半，各方必須有心理準備——他基本不會改變作風，依然不靠理性進行政策判斷，而是以「威脅」作為主要的施政手段。第一任期時，身邊尚有一些具備常識的「大人」幕僚，能對他過度的政策主張踩剎車，但這次，他幾乎只任用效忠於自己的人，周圍能夠制止其暴走的角色極其有限。

威脅聯準會獨立性的川普

即便川普再怎麼推出脫序的政策，美元也不太可能因此喪失其作為國際主要儲備貨幣的地位，但與第二大貨幣歐元之間的差距可能會逐漸縮小，美元的相對優勢將慢慢減弱。回顧2008年雷曼風暴後，美國以數位產業為核心迅速提升生產力，成功帶動經濟復甦，也進一步鞏固了美元的地位。然而，如今川普政府轉向保護傳統重工業等老牌產業，反而可能削弱美國原有的競爭優勢，導致美元的相對地位逐步下滑。

如今，美國國債不再是投資人毫無疑慮買進的資產。今年4月，市場因擔憂川普政府的關稅政策，曾一度引發美債遭拋售的危機。而現在，又出現另一項令人憂心的發展——川普企圖動搖聯準會（FRB）的獨立性。目前他正施加壓力，企圖迫使聯準會調降政策利率，但從長期來看，這樣的干預極可能招致反噬。

如果聯準會（FRB）屈服於政府施壓而降息，進而做出超出實際經濟情勢所需的降息決策，將可能動搖市場對美元的信心，讓通膨比現在更長期地停留在高水準。屆時，美國國債恐將遭到拋售，帶動長期利率上升，最終引發景氣惡化的惡性循環。

若情勢如此發展，日本國債市場也可能受到波及，面臨利率上升的壓力。聯準會主席鮑爾的任期將於2026年5月屆滿，接下來的繼任人選勢必成為關注焦點。

鐘擺短期內回不去

日前赴美出差時，我也向各方請教對2028年美國總統大選的看法，但目前究竟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會勝出，誰也說不準。儘管川普引發了這麼多混亂，民主黨的支持度卻依然未見起色。即使4年後由另一位共和黨人當選，政策或許會比川普更理性些，但大方向上仍難擺脫「美國優先」的反自由貿易的基本立場。

有位美國國際政治學者指出，美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曾大幅傾向「美國優先」，一直到二戰結束、進入冷戰時期，才又轉向積極參與全球秩序、回歸國際主義，期間花了將近一整個世代（約30年）。他據此分析，若要讓美國再次意識到這一波「美國優先」是一條錯誤的路，恐怕也需要同樣的時間。

在關稅問題上，各國迫於現實，已陸續與美國達成妥協協議。然而，美國「自國優先」的政策取向短期內難以回擺至國際合作的方向，我們恐怕只能接受這樣的局勢已成為「新常態」。儘管美國在經濟與安全保障上對日本仍具關鍵影響力，日本也必須避免過度依賴，而需進一步強化與歐洲、亞洲等互信國家的合作，採取雙軌布局。

即便川普充耳不聞，持續重申自由貿易體制的重要性，向那些應深化合作關係的國家釋出這一正當立場，依然具有重要意義。

反全球化的川普政權之所以會誕生，正是因為美國國內嚴重的貧富差距不斷擴大。雖然日本的情況還不至於像美國那樣極端，但貧富差距也正逐步拉大。然而，相較於美國，日本缺乏天然資源、糧食自給率低，加上人口快速減少，實在沒有餘裕走上反全球化或「日本優先」這條路。美國當前扭曲的政治局勢，正是日本應引以為戒的重要前例。

（採訪：nippon.com 編輯部 持田讓二）

標題圖片：擷取自白宮副幕僚長斯卡維諾於Ｘ（原推特）的發文（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