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日本年輕人不熱衷社會運動?

政治外交 社會

近年來,在韓國、香港和臺灣等生活水準和生活方式與日本相近的國家地區,年輕人舉行的示威運動引人注目,甚至對國家政治產生了影響。然而,日本的年輕人卻對這樣的動向漠不關心。筆者認為,這種現象的背後,存在著他們不得不遠離政治的一些原因。

年輕人的社會變革意識低下

近年來,世界各地以年輕人為主力的社會運動愈來愈引人注目,比如呼籲共同應對氣候變化和全球變暖問題的「#FridaysforFuture」全球同步行動,以及起源於美國、反對歧視黑人的「#BlackLivesMatter」抗議行動,等等。

日本也不例外,大批中學生積極參加「全球氣候抗議行動(global climate strike)」,一些高中生為抗議大學入學統一考試而在文部科學省門前發表演說。網上還出現了其他許多抗議和維權運動,比如針對檢察廳修訂法案的抗議活動、「#MeToo」「#KuToo」等關於維護女性權利的運動。

然而,各種調查結果顯示,與其他國家相比,日本年輕人參與政治,尤其是對社會運動的積極性和關注度依然不高。

比如,日本財團2020年對日中韓美英等9國實施的《18歲意識調查》顯示,日本受訪者中「認為自己可以改變國家和社會」的佔比最低,僅為20%左右。此外,據社會學家濱田國佑介紹, 2015年《階層與社會意識全國調查》(SSP調查)顯示,在G7成員國中,日本年輕人認為「個人的參與或許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變社會」的人數最少。

當然,這種特點並不僅僅存在於十多二十多歲的人群身上。NHK實施的《日本人意識》調查顯示,1949至1953年出生的人對「國民的行動正在影響國家政治」的意識最強烈,之後出生的人則愈來愈弱。換言之,本文討論的「年輕人遠離政治」「年輕群體厭惡社會運動」問題,並不僅限於十多二十多歲的年輕群體,比他們年長的人群也存在同樣傾向。

筆者並不是認為這種「遠離政治」「厭惡社會運動」的傾向源於他們的內在特質和精神層面的因素。莫如說,日本的年輕人面臨「不得不遠離」政治的結構性、文化性原因,這些因素對他們的意識產生了影響。本文將根據筆者收集的調查資料,探討年輕人如何看待社會運動,以及他們的避諱感和厭惡感為何而生。

愈年輕的人愈排斥示威遊行

那麼,我們年輕群體具體是以怎樣的形式與政治保持距離,遠離社會運動的呢?筆者和有關人員曾針對20至69歲的人實施過一次「生活與意識相關調查」(Synodos國際社會動向研究所,2019年),分析他們對社會運動的印象。

這個調查選取「示威遊行」作為主要的社會運動,列舉了六種觀點作為選項,向受訪者提問。下表展示了各個年齡段受訪者針對各個選項回答「認同」和「比較認同」的比例。前三個選項表示對示威遊行持肯定態度,後三個選項表示對示威遊行持否定態度。

儘管各個選項基本上都明確反映出了代際差異,但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愈是年輕的人群愈是傾向於對示威遊行給出負面評價。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年紀較大的人群認為示威遊行是比較正面的行為。

經濟因素也壓抑了政治主張

為什麼愈是年輕的人群愈是將示威遊行解讀為「困擾」「在社會層面存在偏頗」「過激行為」呢?可以認為,一個原因是上世紀70年代以後,社會運動在日本社會逐漸開始為人忽視。工會的組織率低下,政治學家木下Chigaya指出,大學學生自治會和社團等中間團體也在不斷弱化。實際上,70年代以後,發生在城市地區的社會運動次數一直在減少,普通人基本上無緣看得到工人運動和市民運動。在這樣的社會,年輕人根本就不知道針對社會進行批判和對抗的規矩。如果他們目睹了社會運動引發的某些改變,就能夠理解其中的意義,但如果連運動本身都沒有見過,也就談不上去參與了。在這種社會狀況下,大家難以想像自己的行動可以引發某些改變,這應該是極為自然的心理。

此外,社會經濟條件的變化也是一個重要因素。舉個例子來說,70年代以後,大學的學費大幅上漲。當然,「年輕人」並不單指大學生,但過去被認為相對比較寬裕的大學生,現在的大也面臨著缺乏時間和金錢窘境。日本學生支援機構實施的2016年度學生生活調查顯示,大學全日制學生的獎學金領取率在1992年(22.4%)至2016年(48.9%)期間翻了一倍以上。學費和獎學金(這裡指最常見的日後需要償還的助學貸款)的負擔壓在學生肩膀,給他們的求職就業帶來壓力。在這樣的狀況下,要想提出政治主張,向權威發聲絕非易事。

就業和社會立場的流動化也有影響

筆者在拙著《大家的『任性』入門》中提到,除了年輕人身處的社會已經發生變化這個因素外,「個人化、流動化」的影響也是年輕人遠離政治的重要原因。歷史社會學家小熊英二在《日本社會的機制》一書中主張,上世紀70和80年代的社會,即使並沒有那麼高度的均質化,但也存在相應屬性的生命歷程(life-course),「年輕人」與「女性」「工人」一樣,有屬於其自己的分類。然而在現代社會,即使他們上同一所大學,在同一個崗位工作,但是可以把這些身在教室或辦公室裡的年齡相仿的人,視作同類「年輕人」的人並不多。在這種背景下,即使試圖為自己的利害得失發聲,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自己擁有相同的利害關係。

另一方面,在學校和工作單位等空間,認為「大家都一樣」的幻想會愈來愈強烈,因而對於在公眾場合抒發己見這種行為,或會產生諸如「大概會被別人視作出頭鳥」「如果別人認為自己偏激怎麼辦」「會不會和同伴格格不入」等過度反應。

在這一點上,就業和社會立場的流動化也會產生影響。在非正式員工佔到就業人員的近四成,工作方式趨於多樣化的背景下,無論是工人運動還是關於其他社會問題的活動,能夠持續參與運動的人員就變得非常有限。即使運動取得了成功,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時間可以去享受成功的果實。這種立場的短期性和流動性,導致了以年輕人為代表的處於不穩定地位的人群,對「作為當事人」去改變社會這種行為,保持心理上的距離。

但是,「遠離政治」的問題,不僅是年輕人,也是我們自身存在的問題。為了縮小年輕人和政治的距離,我們這些大人應該率先針對自己不滿的政策和制度發聲。向政府提出異議絕不是壞事,我們有必要身體力行,證明自己的行動可以改變社會。即便人們的價值觀不斷趨於多樣化,個人化、流動化更加顯著,但仍然會有許多人因為這種「呼聲」而得到救助,這一點我們切不可忘記。

標題圖片:反對《安全保障相關法》的高中生團體「T-nsSOWL」主導舉行的示威遊行活動,2016年2月21日,東京澀谷(時事)

年輕人 政治 示威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