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選舉系列報導：新政權 （3）是否將形成爭奪中間選民的「2024年體制」？

石破在自民黨內曾被認為是已經失勢的政治人物，然而自民黨因派閥政治資金派對的裏金問題而陷入危機，讓他得以捲土重來。野田則是在2012年，以首相身份進行眾議院解散及大選，結果慘敗後辭去民主黨代表一職，如今也強勢回歸。這兩人勢必會在此次的眾議院選舉中展開正面對決，為日本政治帶來新的化學變化。

自民黨的「鐘擺效應」讓被視為過氣的石破重出江湖

原本被看好的小泉進次郎落選，最終由石破與高市早苗在決選投票中一決勝負，石破成功當選自民黨總裁。這結果應該如何解讀呢？

除了麻生派仍存在之外，這次的總裁選舉被稱為「脫派閥的總裁選舉」，但實際上，票數依然受到派閥內的凝聚力和人際關係的影響。政治本來即是情感和欲望交織的權力鬥爭，此現象並不令人意外。從過去10年自民黨內的權力結構來看，石破竟能在決選投票中逆轉勝出，當上總裁，確實讓人跌破眼鏡。

稍微拉開距離，以長期來觀察，所看到的風景又有所不同。這正是自民黨一貫的作風，「鐘擺效應」再次發揮了作用。就像時鐘的鐘擺左右擺動一樣，自民黨始終透過更換面孔來維持政權。

石破一直與安倍晉三和麻生太郎關係不睦，從安倍政權中期開始，他一直是黨內的反對勢力。他於2015年成立的派閥，最終在2021年底因無法抗衡安倍的勢力而被迫解散。黨內有不少人認為他已經是「過氣人物」了。

在安倍、其繼任者菅義偉，以及無法脫離安倍影響力的岸田政權，的權力結構下，石破過去10年一直是非主流派。石破政權正是鐘擺效應的具體展現，非主流擺向主流，簡直就是一場「偽政權交替」。

石破一向毫不忖度地發表他認為正確的言論，不僅針對此次的裏金問題，還涉及其他讓黨內皺眉的政治議題，因此在黨內評價不佳。然而，這反而讓他在選民間頗受歡迎，民意調查中常位居下屆首相的前幾名。如今他終於坐上政權寶座，政治果然難以預測。

這正是自民黨這個以維持政權為最大目標的政黨所展現的頑強生命力。為了生存，他們甚至能與社會黨聯手，這或許正是自民黨「無所不為」的靈活智慧所在，也是他們所具備的「生存本能」。

然而，我對於石破政權能否順利運作仍抱有疑問。派閥瓦解後，黨內的組織架構已不復存在，如何將四分五裂的國會議員團結起來，目前尚未看到核心權力的所在。或許這個問題只能隨著未來發展逐步尋找答案。對於即將迎接創黨70週年的自民黨來說，一場浩大的實驗正在展開。

野田以中間路線帶領立民黨瞄準政權

打出「政權交替在即」口號的立憲民主黨新任代表野田表示：「若無法改變目前的局勢，我死也無法瞑目。」他所描繪的是重現2009年政權交替的夢想。戰略十分明確，簡單來說，若將政治的橫軸兩端定為左派（自由）與右派（保守），他的目標就是將立憲民主黨從自由派調整至中間路線。

從偏向共產的左派轉向接近自民黨的右派，目標是拿下選民分佈中最多的中間選民。藉由這次的裏金問題，吸引那些逐漸疏離自民黨的搖擺支持者，並拉攏溫和保守派以及中間保守的無黨派選民。

此方針在學術上也有實證支持。根據美國政治學者安東尼·唐斯（1930～2021年）的理論，極左或極右的選民比例較少，大多數選民屬於中間立場。為了最大化得票率，政黨必須向中間靠攏，因為那裡的選票最多。若立憲民主黨想要爭取執政權，必須「全面向右轉」。

然而，從代表選舉的決選投票來看，野田和枝野幸男的國會議員得票數只差了9票。再從選舉結果來看，有些小選區的議員是靠共產黨的支持才當選。黨內的自由派色彩依然濃厚，無可否認地仍有偏左的傾向。對於偏中間路線的執行部人事安排，自由派已經開始提出批評。

對於已經習慣在野黨立場的議員來說，接受唐斯理論並不容易，但野田的目標之一就是與其他在野黨合作。如果在野黨各自為政，將讓自民黨坐收漁翁之利。因此，野田希望盡可能在小選區中讓在野黨與執政黨一對一對決，從而削弱執政黨的過半優勢。

野田經常把在野黨比喻成日本蜜蜂，而把執政黨比喻成日本蜜蜂的天敵——胡蜂。「一對一時，日本蜜蜂會被胡蜂吃掉。但當大量的日本蜜蜂同時進攻一隻胡蜂，並透過振動胸部肌肉產生熱量，形成所謂的『熱殺蜂球』時，就能把胡蜂蒸死。蜂球內的溫度可達47到48度，而胡蜂的致命溫度是45度，日本蜜蜂則能耐受接近50度的高溫。除了最先被咬死的十幾隻日本蜜蜂外，其他蜜蜂都能活下來。」

在野黨是否真的能像日本蜜蜂般團結一致，來對抗自民黨和公明黨呢？至於與日本維新會在重疊選區進行候選人協調，以及強化與國民民主黨的合作，能不能成功，現在都還是未知數。維新和國民民主黨各自都有黨內的盤算，目前並無合作的意圖；而共產黨則已有動作，準備推出與立憲民主黨競爭的候選人。

如果想要再度執政，立憲民主黨必須整合黨內對安全保障和憲法議題的不同立場。從目前的狀況來看，立憲民主黨可能會像過去的社會黨一樣，永遠只能當在野黨。正如東京大學教授境家史郎所說，自民黨一黨獨大的「新55年體制」可能還會繼續下去。野田試圖打破這種局面、挑戰執政權，但其中甚至隱藏著黨內分裂的風險。

2024年式政治的未來走向

野田的中間保守路線，在某種程度上促成了與黨內溫和保守派較為契合的石破當選總裁。這是因為他們認為，若推舉擁有強烈保守信念的高市，可能會失去中間選民的支持，而派出偏向中間路線的石破，無疑會淡化野田的色彩。

石破帶領的自民黨和野田領導的立憲民主黨，兩黨黨首在政治立場上的差距將會縮小。如果接下來的政策競爭聚焦在中間路線，就會形塑出2024年式的政治局面。

過去，由於立憲民主黨偏向自由派，加上保守派的選民並未流失，自民黨不需要過於擔心。但這次情況不同，若自民黨無法成功拉攏溫保守派及中間保守派的選民，這次選舉肯定會變得更加艱難。

自民黨內部有部分保守勢力，對於參拜靖國神社、選擇性夫婦別姓、女性天皇等議題有著強烈的堅持。而立憲民主黨內，也有一些議員在憲法和安全保障問題上與共產黨立場接近。由於雙方在價值觀和理念上存在差異，這兩個政黨內部各自都有深刻的分歧。

根據政治學理論，在富士山型的選民分佈下，兩大政黨的政策通常會向中間靠攏。然而，隨著社群媒體上極端言論的擴散以及中間階層的弱化，選民似乎正在往兩極靠近，呈現出急進自由派—溫和中間—激進保守派的三連峰型態。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不僅政黨內部的政治對立會更加激化，政治的整合功能也將減弱，進而導致社會的不穩定。

透過這次的黨首更替以及即將到來的眾議院選舉，新的政治模式是否會扎根，抑或會引發更多對立與分裂，日本政治正處在一個關鍵的分岔點。

（註）關於政黨立場，請參閱拙著《政治觀察的24個經驗法則》（2008年出版，日經Premiere系列021）；「熱殺蜂球」，請參閱2024年3月25日《日本經濟新聞》早報「核心」專欄中的拙筆。

標題圖片：2024年9月27日下午，在自民黨總裁選舉結束後，於東京永田町自民黨總部舉行的兩院議員總會上，高市早苗、岸田文雄首相與新當選的石破茂總裁（從左至右）互相致意，肯定彼此的努力（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