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村怜：向未知領域挑戰的盲人足球運動員

「全方面地處理對方動靜」的能力

容貌端正的他，眼睛注視著前方，講話時字斟句酌。他能迅速捕捉到對方語氣的變化並做出反應，從他那肅然站立的姿態很難察覺到他是一位雙目失明的盲人。我記起以前他在比賽結束後說的一句話。

「我可以全方面地處理對方的動靜。」

在近距離面對面交談時，我才略微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與我面對面的這個人，是日本盲人足球隊隊長川村怜。2016年他被任命為隊長。日本隊在爭奪里約熱內盧帕運參賽資格的亞洲盃比賽中只獲得第4名，痛失參賽資格，目前正在為備戰2020年東京奧運而更新陣容。年輕的實力派選手川村被受以重任。

盲人足球（場上隊員為全盲運動員）場地面積與五人足球相同，賽場兩邊設有約1公尺高的圍欄。由4名場上隊員和1名守門員共5人進行對決。為公平起見（全盲程度不同，有的人眼睛有光感），所有場上隊員均佩戴眼罩，他們傾聽足球滾動時發出的聲音，以帶球或傳球的方式向對方場地發起進攻。球門後的領隊和站在邊線處的教練可以向我方球員喊話，告訴他們球門的位置、距離和角度。領隊和守門員皆由眼睛正常的人擔任。比賽時間為上下半場各20分鐘。

將目標瞄向力爭帕運五連冠的巴西隊

盲人足球正式成為帕運比賽專案始於2004年的雅典奧運。日本在此前的4屆奧運中都未能獲得參賽資格，沒有參賽經歷。附帶提及一下，在帕運獲得四連冠的是足球王國巴西。談到這裡，川村表情嚴肅。

「坦率地說，和巴西隊相比，我們還無法望其項背。不過，我們已經朦朦朧朧地看到了以前我們難以企及的身影，感覺踢10場比賽能贏1場。為了實現在東京贏一場球的目標，眼下我們正在絞盡腦汁爭分奪秒地訓練。」

在以往爭奪帕運參賽資格的亞洲杯比賽中，日本隊戰績不佳，宣稱以戰勝巴西隊為目標聽起來也許不過是豪言壯語而已。然而，川村的信念卻十分堅定。

今年3月在東京品川舉辦的國際視覺障礙者體育聯盟（IBSA）資格賽「2018年IBSA世界盲人足球大獎賽」，日本隊雖然在6個參賽國中獲得第5名，成績很不理想，但是感覺球隊已呈現出穩健成長的趨勢。

在3月份舉辦的「2018年IBSA世界盲人足球大獎賽」（品川區天王洲公園）中，川村怜正在與土耳其隊對決（圖片提供：日本盲人足球協會）

談到這場比賽，川村回顧道：「日本足球隊長期積累的鍥而不捨然後伺機射門的日本足球戰術，在球場上體現出來了。」

不僅如此。5月在比利時舉辦的友誼賽「CAROLO CUP 2018」中，日本隊在與勁敵伊朗隊的第9次交鋒中首次獲勝。伊朗隊正處於6月份的世錦賽的前夕，萬事俱備。日本隊還戰勝了德國選拔隊和沙勒羅瓦隊（比利時俱樂部隊）。川村在這次比賽中共得8分，榮獲金靴獎。川村之所以連連提到「巴西」的名字，是因為日本隊最近戰績累累。

在平時訓練中鍛煉聽覺和空間認知能力

初次觀看盲人足球賽的人定會驚訝於運動員敏捷的動作和攻防策略，以及帶球、傳球和射門的準確性。

人通過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五種感官接收外界資訊，在大腦中對資訊進行處理並採取行動。五種感官獲得的資訊有八成來自於視覺。盲人足球運動員無法利用起著決定作用的感官，為何能與眼睛正常的足球運動員一樣迅速做出判斷，移動腳步和進行攻防呢？對此川村的回答簡潔乾脆。

「視覺資訊和聽覺資訊在大腦中會形成同樣的畫面。所以我依靠聽覺資訊，可以跟眼睛看得見的人一樣進行比賽。總之，我可以對對方的動靜進行全方面地處理。」

也就是說，大腦對聽覺資訊進行處理，也和處理視覺資訊一樣，會形成同樣的畫面，可以在此基礎上做出判斷並採取行動。不過，並不是每一位視覺障礙者都能獲得川村那樣的能力。他表示，在日常生活中側耳傾聽，讓自己的神經敏銳地捕捉細小的聲音或動靜。這種強大的意志可以鍛煉空間認知能力，這就是最終能夠通過聽覺來感知動態形象的方法。

「譬如用手指準確指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說出對方與自己的距離、所處地點、是站姿還是坐姿等情況，這些在日常生活中都能進行練習，關鍵是平時在多大程度上能堅持這種有意識的訓練。如果不增強意識，資訊就不會進入大腦，空間認知能力也得不到提升。」

世間盛傳，川村與被譽為「盲人足球界的梅西」的巴西球員列卡度·彭利拿非常相像。列卡度是巴西隊奪得四連冠的最大功臣，訪日時有電視節目對他的大腦進行了掃描分析，結果顯示，他富於速度感且變換自如的帶球，來自於罕見的聽覺和空間認知能力。他大腦的視覺中樞已經「進化」為是對耳朵聽到的聲音進行處理，而不再用於眼睛看到的畫面。川村念念不忘巴西，也有列卡度存在的原因。

「雖然我不喜歡被拿來跟別人進行比較，但是在腦科學領域的分析比較，有很多結論自己還是非常認可的。從另一方面來看，也就是說自己還有很大可能去開發未知的能力。為了與全新的自己相遇，我也要給2020年訂立一個高的目標：獲得獎牌。」

挑戰未知領域的樂趣

川村生於大阪市東部，5歲罹患葡萄膜炎，雙眼弱視。小學一年級開始踢足球，六年級時宣稱自己要成為足球運動員。升入初中後，父母和班主任老師告誡他踢足球的危險後，只得加入了田徑隊。高中繼續練田徑。川村一直從事著自己不喜歡的中長跑訓練，誰知那段時間練就的腳部力量後來成為他制勝的利器之一。

「高中讀的是英語學校，漢字讀起來是彎曲變形的，所以學國語很困難，字母和數字容易辨認，所以我很喜歡。」

川村表示，高中時代周圍環境很好，老師選出成績優秀和字寫得漂亮的學生，讓他們幫助自己。得益於周圍人的幫助，川村考上了國立筑波科技大學。他在大學學習東洋醫學的同時，參加了弱視班的五人賽制的足球訓練。大學一年級的暑假，他發現了在旁邊球場踢球踢得十分起勁的一位盲人足球運動員，他就是日本盲人足球隊隊員田村友一。

「他帶著眼罩，卻靈敏地帶球越過對方的防守，避開對方守門員，射門得分。我的心情激動難平。我渴望像那個人一樣踢球。那一瞬間成為我人生的轉捩點。」

當初川村對佩戴眼罩踢球感到害怕，2013年被確診為全盲後便接受了這個現實。大學畢業後，他在安盛人壽保險公司做治療師，同時堅持參加盲人足球的訓練。他認為，雖然一直在鍛煉自己的聽覺，以替代視覺作為獲得資訊的器官，但這方面的能力尚有巨大的潛力可待開發。

「如果把2020年的我比作100的話，那麼現在的自己只不過處在50的階段。在頒獎臺上能看到怎樣的風景，這兩年應當掌握怎樣的能力，像這樣把自己放在實驗臺上向未知的領域發起挑戰是再有趣不過的事。」

川村正在追求人類未知的能力，如今他依然在側耳傾聽著足球滾動的聲音。

採訪攝影：川本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