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佛教」系列

第5回:與時俱進的天臺宗

文化 歷史

平安時代以後,在日本傳播的「佛陀正法」是天臺宗和真言宗這兩種密教。第5回讓我們來了解一下因對各種狀況都具有極高適應能力而讓勢力不斷擴張,成為後世日本佛教的基礎的天臺宗。

擁有可變性的天臺宗教義

9世紀(平安時代)以後,日本佛教以真言宗、天臺宗這兩種性質各異的密教為中心發展起來。從佛教史的視角來看,就是印度最終發展出的密教作為「佛陀正法」開始在日本流傳開來。

其中,真言宗以純正密教教義為主,因此在之後的歷史中也基本沒有發生過什麼改變,堅守教法至今。而另一方面,天臺宗因為本來就是將南轅北轍的各色佛教思想用自己的理論縫合起來,再在上面覆蓋一層密教氛圍的面紗才形成的思想集合體,所以它具備隨著時代和社會狀況的改變而產生各種變化的可能性。想要理解日本佛教的本質,就必須先弄清楚這個天臺宗對後世產生的影響。

以京都近郊的比叡山為大本營的天臺宗,對後世的日本佛教產生了非常巨大且廣泛的影響。對此我將分3點進行解說。

廢除傳戒儀式:僧侶與俗人的區分開始模糊

前幾回已經介紹過,日本佛教最初就是作為沒有僧伽(遵從佛陀教義生活的僧侶自治組織)的特殊佛教發展起來的,不過還是對「出家時所需的儀式」做出了明確規定。那就是鑒真從中國帶到日本的佛教獨有的法律集「律藏」所規定的儀軌,也是如今依然被全世界佛教國家執行的儀式。梵文叫「鄔波三缽那」,中文叫「受戒」。

當時奈良佛教的僧侶是一種國家公務員,不允許他們按照律藏的要求來運營僧伽。不過,還是引進了律藏中的「鄔波三缽那」,並以此作為區分僧侶和非僧侶的標準。日本對受戒的定位類似於國家公務員考試。

既然是國家權力直屬的國家公務員資格考試,那自然就有名額限制。也就是說,有資格受戒正式成為僧侶的人數是受政府限制的。

天臺宗是9世紀初日本首都從奈良遷至京都,即平安遷都後不久,以京都近郊的比叡山為大本營發展起來的新興勢力。對天臺宗而言,這個「名額限制」就是個棘手的問題。因為這對以奈良為中心的舊派佛教「南都六宗」是有利的,是他們的既得權益。

為了掃除這一障礙,天臺宗設定了一個新標準,稱「即使不受戒,俗人也可自誓出家」。之後,隨著天臺宗勢力範圍不斷擴大,這一潮流幾乎滲透到了佛教界的各個角落。就連天臺宗的對頭真言宗,最終也擁抱了這一潮流。日本的「受戒」是與國家權力相結合的儀式。可想而知,對日本佛教而言,擺脫受戒儀式的束縛,就成了實現宗教活動自由的必要條件。

但是「放棄受戒儀式」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就等於「誰都能輕易獲得僧侶身份」。因此在日本佛教中,出家僧侶和一般在家俗人(居士)之間的明確區分標準就消失了。

即便到了現在,各宗派的出家儀式也五花八門,但幾乎沒有宗派把按律藏規定的受戒儀式作為出家儀式了。在其他佛教國家看來,不經受戒儀式也被承認僧侶身分的日本佛教是極其怪異的,誰知其背後卻有著這樣的歷史背景。

接受現狀:擁抱矛盾,徹底的現狀肯定主義

天臺宗思想是試圖把釋迦牟尼以來漫長的佛教發展史中出現的無數教義悉數囊括到一個統一框架內的產物。正因為它是試圖將來自不同源流的多種思想進行歸一,其教義裡自然就會產生諸多矛盾。即便如此依然要把這些相互齟齬的思想總括為「一個教義」,那麼「擱置矛盾就對了」這一邏輯就成為了必然。

在這種邏輯下,徹底肯定現實的姿態就成了天臺宗的主流。「眼前的狀態就是開悟的狀態」「煩惱即是開悟」「無論有機物,還是無機物,這世上存在的所有事物都具有佛性」這類奇特的思想就被最澄(767-822年)的眾弟子推到了前臺。

這種想法與釋迦牟尼本來的教義「通過修行破除煩惱時,我們便可達到開悟的境地」相去甚遠。但卻與日本自古就有的萬物有靈論高度契合,此外它和「整個宇宙是神秘能量的體現,每個人如果能夠自我感知到自身已與這種宇宙能量合為一體,那就是開悟了」這一密教本來就有的思想也異曲同工,沒有多少違和感。

因此,這種天臺宗獨有的極端肯定現實的思想和對受戒儀式的放棄一樣,隨著天臺宗勢力範圍的擴大,逐漸傳播到整個日本佛教界。這種「接受現狀」的教義在現在的日本佛教界也廣為流傳,對日本人的思維形成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極端的肉體修煉:為接近佛陀的世界所設的門檻

天臺宗是各種佛教思想的複合體,面對「出家僧侶要怎麼修行才能開悟」的問題,無法給出明確答案。但另一方面,由於整體帶有密教色彩,所以不得不設定密教特有的階層結構,即「只有某些跨過了某種特定門檻的人才屬於佛陀的世界,除此之外的人都只能依靠這些屬於佛陀世界的特定個體祈求幸福」。僅按照密教經典修行的方法無法彰顯天臺宗作為「佛教思想複合體」的特性,但如果要拘泥於「佛教思想複合體」這一點,又無法搞定具體的修行方法。為此,天臺宗開創了一種獨特的修行方法。

這種修行必須以人眼可見的形式呈現,讓人知道修行者已經接近佛陀的世界了。為此就有必要將困難等級設定到「常人是跨不過去的,但還是會有極少數人能夠跨過去」的水準。根據這一難度水準,天臺宗創造了各種難以達成的修行方法,而通過這些考驗的人,就能作為接近佛陀世界的聖人,享受普通信徒的頂禮膜拜。這種極端的肉體修行與前文所述極端的現實肯定主義,即「接受現狀」的想法,恰恰是南轅北轍的,但天臺宗認為這種矛盾又可因更高層次的現實肯定而解消。也就是任何理論上的矛盾都可以通過「接受現狀」這種來者不拒的邏輯來進行說明。

如此複合型且具有高變容性的天臺宗在當時的首都京都一帶不斷擴張勢力,後來以該宗派為基點,湧現出諸多佛教思想。從這點來看,拋開好壞不論,將天臺宗視作日本佛教的基礎是沒有錯的。下回將介紹依靠兩大密教發展成形的日本佛教出現的各種分歧。

標題圖片:比叡山延曆寺的正殿「根本中堂」(PIX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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