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之中、拍出超越時代的「香港人物語」:電影『Blue Island 憂鬱之島』導演陳梓桓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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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拍攝2014年雨傘運動紀錄片《亂世備忘》的陳梓桓導演,於新的作品中探討象徵香港社會三個不同年代的「認同感」,同時希望能將香港人累積的心路歷程傳給後世。本作品近期也於日本上映。

陳 梓桓 CHAN Tze Woon

以香港為活動據點的電影導演、編劇。1987年於香港出生。首部紀錄長片《亂世備忘》(2016年)紀錄並檢證了2014年的雨傘運動,於日本山形國際紀錄片影展中獲頒小川紳介獎,亦入圍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初期的短篇作品《香港人不知道的》(2013年)和《作為雨水:表象及意志》(2014年),皆運用計畫性編劇和偽紀錄片的方式切入香港的政治景況。《憂鬱之島》為其第二部長篇電影。

©2022Blue Island project
©2022Blue Island project

以認同感為主題

香港為何?香港人為何?

遭遇過超乎想像的命運變遷,香港的創作者們,不論是誰都被質問著根源的問題。1987年出生的陳梓桓導演,以香港人的認同感為主題,拍攝了電影《憂鬱之島》。7月16日於日本公開上映。

本作品用紀錄片和戲劇重演方式交錯呈現跨越三個年代的故事。三個年代分別為1967年左派暴動和其前後發生的文化大革命、1989年的天安門事件、2014年雨傘運動和2019年反送中運動。此部作品傳達了香港人每隔20年,賭上自己人生,於各大事件中奮鬥的心路歷程。陳梓桓導演所指望的,是透過作品,描繪出國安法下壓抑不安的香港人們心中最珍貴的價值觀。

文化大革明時期農村的集會景況©2022Blue Island project
文化大革明時期農村的集會景況©2022Blue Island project

關鍵就在歷史裡

陳梓桓導演於7月16日日本上映前夕抵達日本,在與筆者的訪談中談道:

「不同年代的香港人們都曾探求共同的香港價值。雖然沒有明確的答案,但或多或少逐漸接近了。關鍵就在我們香港人一步步走過的歷史裡。」

於《憂鬱之島》上映前夕造訪日本的陳梓桓導演(攝影=筆者)
於《憂鬱之島》上映前夕造訪日本的陳梓桓導演(攝影=筆者)

陳梓桓出生於香港島上的公務員家庭,小時候對政治並沒有興趣。10歲時遇上香港回歸,在小學裡背誦了中國國歌。大學時代是他人生的轉捩點。某天在書店讀到關於天安門事件的書,裡面記載了發起北京抗議活動的學生的回憶錄。他還曾造訪每年6月4日都會舉辦天安門事件追悼儀式的維多利亞公園。

「我很認真聆聽追悼儀式上的致詞。能感受到回憶錄裡描寫的民主化運動的『抵抗精神』,現在也被香港人承繼著。」

天安門事件30週年追悼會©2022Blue Island project
天安門事件30週年追悼會©2022Blue Island project

帶著攝影機參與雨傘運動

陳梓桓曾參與2008年「反高鐵運動(反對中國連接香港的高鐵計劃)」和2012年「反國民教育運動(愛國教育導入)」,漸漸對「政治」和「香港的將來」抱持關心。

大學畢業後,為了學習電影製作而進入研究所深造。2014年雨傘運動時,他扛著攝影機全力拍下了當時活動的場景。「那就是我參與抗爭運動的方式。」他將那段紀錄翻拍成電影《亂世備忘》並發表於世,其後受邀參加世界各地影展,因此下定決心要一輩子從事這份工作。

支持並發起學生自由訴求的年輕時的林耀強©2022Blue Island project
支持並發起學生自由訴求的年輕時的林耀強©2022Blue Island project

2017年拍攝《憂鬱之島》之初,曾考慮將電影名稱取為《14/67》,想表達1967年至2014年之意,其構想是取自香港人氣懸疑小說家陳浩基名作《13/67》。但在拍攝途中,竟遇上了2019年的示威運動。

這讓電影的主題比原先設定的更加沉重,因而將片名改為《憂鬱之島》,將載浮載沉激烈動盪的香港比喻為命運共同體的「島嶼」。

與2014年不同的2019年抗爭

陳梓桓在大學時,曾拍攝跟認同感有關的短篇電影。

「香港人在一國兩制下擁有獨自的身分,同時又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民。2014年的雨傘運動前後開始,香港的價值觀與中國的價值觀漸漸產生衝突,香港人自身的認同感出現了問題。(把香港視為自己的歸屬)本土思想誕生,我自己本身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與《亂世備忘》不同的是,在2014年雨傘運動時,面對鏡頭堂堂正正暢言理想的年輕人,在2019年時則是不斷閃躲鏡頭。因此在製作電影上,需要運用紀實與劇情等多重手法。

「比起2014年參與市民運動的人們大方分享對民主的觀點,2019年則有如戰爭,示威者無暇議論,將臉用口罩遮起,並拒絕採訪。所以我使用了與《亂世備忘》不同的手法去拍攝。」

陳克治(岑軍諺飾演·右)與他的妻子(田小凝飾演)終於抵達「自由的國度」· 香港©2022Blue Island project
陳克治(岑軍諺飾演·右)與他的妻子(田小凝飾演)終於抵達「自由的國度」· 香港©2022Blue Island project

此部作品由不同年代的景象交織成複雜且深刻的情節,有人評論此作品對於不是很了解香港的人來說,較難以理解。但陳梓桓對此說道:「將拍攝到的所有影像全數呈現的確會使內容很複雜。但也可說複雜就是香港的特徵。為取其平衡曾內心掙扎痛苦過。在國外上映後獲得超乎預期的回響。因抗爭運動傷痕累累、世代產生對立、各種挫折痛苦其實都是普遍會遇到的問題,期待在日本也能取得同感。」

電影裡登場的人物中,有一位風雨無阻每天都在維多利亞港游泳的老人。他是1960年代從中國大陸游至香港的偷渡者。

陳梓桓說:「他不管雨天或身體狀況不好,每天早上8點都在此游泳。那是因為游泳本身他來說是自由的象徵。透過電影能實際感受到的是,香港的價值是自由。我會選擇創作也是因為我想擁有自由的人生。拍攝電影對我來說就是自由的象徵,也是對未來的挑戰。」

呼喊著「反送中(反對遣送中國)!」包圍立法院的示威隊伍©2022Blue Island project
呼喊著「反送中(反對遣送中國)!」包圍立法院的示威隊伍©2022Blue Island project

同甘共苦的創作者

近年,香港出現越來越多以政治運動為主題的優質電影。這部作品的製作團隊,加入了曾監製過描繪年輕權威政治家的紀錄片『地厚天高』的任硯聰,和監製過預言香港黑暗未來而造成話題的電影『十年』的蔡廉明。

「我時常在思考,在一塊土地上,環境越是惡劣,越能生出好的紀錄片(笑)。從2014年到2019年,每個香港的創作者,都是從現場痛苦掙扎中學到如何拍攝、如何完成作品。在香港有太多必須紀錄的題材,對於創作者而言雖然是很幸運的事,卻也非常沉重,但我們心無旁鶩選擇繼續拍攝。」

在香港繼續拍攝電影的覺悟

香港目前的狀態,是不可能放映陳梓桓導演的作品的。

「花了5年完成的作品,卻沒辦法給香港人觀看,確實是很可惜。但透過在國外放映,加上現在很多網路平台都能撥放電影,雖有一定的風險,應該還是能讓香港人接觸到。」

在國安法的規制之下,會不會有天連攝影機都碰不了?

「『BE WATER』的精神非常重要。(柔軟的活著,是李小龍的名言。並成為2019年反送中示威運動時的象徵口號) 。拍攝作品的方式有很多種,很多國家有著比香港還嚴峻的環境。比如伊朗的導演,他們都能做到,我們香港的導演不可能做不到。就算沒錢,無法上映,甚至入獄,我也可以用書寫的方式創作。」

被判入獄的楊宇傑(譚鈞朗飾演)©2022Blue Island project
被判入獄的楊宇傑(譚鈞朗飾演)©2022Blue Island project

想傳達給分散世界各地的香港人

據陳梓桓表示,他有部分朋友和夥伴已經移民至海外,也讓拍攝以香港為主的電影增添了新的意義。

「這部電影的主題之一是思考香港人的集體認同感。我的答案是,香港人無論到哪裡依舊是香港人。不管在哪個地方,都能說出『這裡就是香港』。香港人,代表持續不間斷地誓言捍衛自由與民主的人們。」

反對逃犯條例的「國殤之日」示威活動©2022Blue Island project
反對逃犯條例的「國殤之日」示威活動©2022Blue Island project

當電影在世界各地上映的同時,也希望能傳達到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香港人。陳梓桓導演的目標是「像守護父母老去一樣,去紀錄香港」,他將留在香港繼續拍攝電影。

最後他敘述了對這部作品所投入的寄望。

「每部電影都有其不同的命運。希望這部作品能成為跨越時代持續被欣賞的電影。現在香港上映的電影,沒辦法呈現現實問題。但透過我的作品,能讓30年後的香港人得知當時發生的事。希望我的作品能夠成為那樣的電影。」

電影預告

(標題圖片:電影《憂鬱之島》。游向海洋的逃亡者。©2022Blue Island proj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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