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盟軍的「諜報之神」小野寺信（1）：靠誠信人品建立起的「情感」紐帶

達到「世界標準」的情報官

「日本駐斯德哥爾摩使館的一名陸軍武官獲取了『蘇聯參加對日作戰』的情報，意識到日本必將戰敗，便懇請瑞典王室介入日本和同盟國之間展開斡旋」——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三個月前的1945年5月，英國政府向英聯邦主要國家（當時是自治領）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及南非共和國電告了這一最高機密情報。而開展了這項終戰工作的人，正是小野寺信。

在波蘭和波羅的海三國的幫助下，小野寺相繼獲取了同盟國的許多機密情報，被稱作「軸心國諜報網的指揮官」，令人生畏。他以波蘭為中心，在歐洲各國建立起情報網絡，其中甚至有梵蒂岡教廷的參與，曾經簽發「救命簽證」拯救了6000名猶太人性命的外交官杉原千畝也在其中一條線上。盟友德國也提到了他們，德國保安員警（SIPO）1941年7月製作的報告分析稱，「日本的『東』部門對蘇諜報的頭目是斯德哥爾摩的小野寺，他的助手是科尼斯堡（現在的俄羅斯加里寧格勒）的領事官杉原千畝」。

曾是日本陸軍武官室駐地的斯德哥爾摩利涅街的某公寓。5層左側飄窗內的房間就是武官辦公室，筆者攝影

小野寺之所以能取得成功，是因為他與波蘭、愛沙尼亞、芬蘭、匈牙利等小國的情報官建立了良好的私交。這些小國都曾遭到蘇聯侵略，夢想著復興祖國，所以他們將小野寺奉為「諜報之神」，與日本建立了緊密的關係。

在日本，提到情報官，人們往往會聯想到陰謀和破壞活動，覺得他們就是發掘民眾秘密，從內心懷有負罪感的人那裡騙取情報的人。然而，小野寺截然相反，他在回憶錄中說道，「開展情報工作，最重要的一個要素就是靠誠信人際關係來結交夥伴和協助者」。幫助他與別國情報官建立信任關係的誠信人品，結出了世所罕見的成果。

對報紙等公開情報進行分析的開源情報分析（open source intelligence）自不待言，在通過構建人際信任關係從協助者身上獲取情報的人際情報分析（human intelligence）方面，他也獲得了成功。可以說，他在里加（波羅的海三國之一拉脫維亞的首都）、上海、斯德哥爾摩等地，跨越「人種、國籍、年齡、思想、信條」的界限，和許多人建立了真誠的「情感」紐帶。

小野寺夫婦捐贈的軍服、軍刀和百合子夫人的和服腰帶（為隱藏密碼表，外出時隨身攜帶），現收藏於瑞典軍事博物館，筆者攝影

獲取蘇聯參加對日作戰的密約

在駐歐洲陸軍武官中，只有他一個人認為德國將進攻蘇聯，而不是英國本土，並第一時間判斷出德國對蘇作戰的劣勢。最有價值的情報當屬1945年2月，蘇聯領導人史達林在克裡米亞雅爾達與美國總統羅斯福、英國首相邱吉爾商定的對日作戰密約。被日本視為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蘇聯背信棄義，這份密約對日本的戰敗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是構成北方領土問題源頭的最高機密。會談剛結束，小野寺就從流亡倫敦的波蘭政府陸軍情報部獲取了雅爾達密約，立刻電告日本參謀本部，但這份寶貴的情報並未得到有效利用。因為日本的高層只顧忙於懇求蘇聯斡旋和解，不願相信小野寺傳回的情報。

相反，英國國家安全局（軍情五處，MI5）副局長蓋‧李奇的日記卻提到了小野寺，稱他為震撼英美的情報官。李奇日記現收藏在倫敦的英國國家檔案館。在1945年7月2日的日記裡，李奇副局長這樣寫道。

「曾在斯德哥爾摩暗中活動的德國人卡爾·海因茨·克萊默（在德國投降兩個月後）承認，曾與日本陸軍武官小野寺做交易，以交換秘密情報。小野寺的情報主要是英軍部署、法國陸軍和空軍部署、英國飛機工業、遠東英美空軍敢死隊的部署、蘇聯的密碼表、在美國的原材料所在地等相關戰略和戰術的情報。德方認為小野寺的情報比克萊默的情報更有價值，支付報酬總是出手闊綽。」

克萊默是一位擁有法學博士學位的情報官、英美情報專家，小野寺在戰後曾對家人回憶稱其為「德國頂尖情報專家」。MI5曾對威脅英國安全的危險人物展開調查，匯總成專門檔案（KV2），克萊默的檔案多達14本。不過，李奇副局長評價稱，小野寺的情報比克萊默的更加「有價值」。

李奇日記中提到過的日本陸軍武官只有小野寺一人。而且，雖然檔案館內收藏著小野寺的檔案（KV2/243），卻沒有當時作為對蘇諜報第一人、在大戰初期的柏林暗中活躍過的陸軍中野學校首任校長秋草俊，以及在瑞士參與了終戰工作的岡本清福中將等其他日本武官的檔案。英國國家檔案館收藏的檔案表明，英國這個情報大國按照「國際標準」將小野寺認定為第一等級的情報官，並特別加以全面監視。

英國與自治領分享終戰工作情報

收集情報並非全部。在終戰工作方面，小野寺無法通過公開外交活動來解決，只能通過「秘密管道（back channel）」參與其中。結束拉脫維亞的工作後，他隻身奔赴上海，嘗試與蔣介石直接交涉，以求結束日中戰爭。

大戰時期，德國無條件投降兩個月前的1945年3月，他被德國外長裡賓特洛甫請到柏林，接受了在斯德哥爾摩舉行德蘇和談的斡旋請求。德國投降前夕，受帝國保安部（SD）國外諜報局的謝倫伯格局長委託，他又通過瑞典王室試探了與同盟國軍媾和的可能性。

德國投降後的同年5月，他在斯德哥爾摩試探了瑞典王室是否願意介入同盟國與日本之間進行斡旋。英國國家檔案館收藏的英國外交電報顯示，三藩市會議（決定設立聯合國的同盟國會議）期間收到美國國務院聯絡後，英國駐美大使哈利法克斯於當月19日向英國外交部緊急電告了小野寺開展終戰工作的相關情況。英國政府判斷，這意味著「日本首次表現出了投降的意思。」

而正如開頭提到的，小野寺在斯德哥爾摩獲取了蘇聯將在德國戰敗三個月後參加對日作戰的「雅爾達密約」，展開了找人斡旋求和的工作——英國將此視為了「最高機密」，並與當時屬於英聯邦自治領的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等方面分享了情報。當時，哈利法克斯大使採用單次的密碼電告英國外交部稱，「獲得授權的陸軍武官是天皇的『代表』，（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五世對此表現出興趣，做了一些安排」。

英國自治領部發給加拿大等地的電文，內容是關於小野寺開展終戰工作的最高機密情報，1945年5月25日

英國國家檔案館收藏的秘密檔顯示，英國方面之所以對小野寺的活動做出特別評價，背景在於1945年2月，三巨頭在雅爾達簽署的「遠東密約」後，英國製作了15份副本，英王喬治六世和戰時內閣閣僚等高層才掌握相關情報。而在美國，羅斯福總統將密約檔案鎖入了白宮的保險庫，就連後任總統杜魯門也是直到同年7月出發參加波茨坦會議之前才知道相關文件的存在。

雅爾達會議結束後的1945年2月25日，英國外交部發送給首相邱吉爾秘書約翰‧馬丁的函件（英國國家檔案館收藏，筆者攝影）

密約副本分發對象名單。副本上寫有1到15的編號，並依次寫有英王喬治六世等發放對象的名字（英國國家檔案館收藏，筆者攝影）

由於參謀本部作戰處抹殺了小野寺的電報，所以日本當時還對斡旋求和抱有一絲幻想，政府只得向蘇聯方面靠攏。對此，小野寺依據在北歐中立國瑞典獲得的關鍵情報，積極向美英而非蘇聯尋求和平，所以英國將之評價為閃亮的軸心國情報官。為了粉碎史達林的野心，邱吉爾與美國等盎格魯薩克遜國家合作，出手阻止蘇聯控制遠東地區。

標題圖片：陸軍武官小野寺信（中央）在位於斯德哥爾摩的日本大使館與德國中將歡談，小野寺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