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另一座火藥庫「東沙群島」

東沙群島與西澤吉治之孫試圖書寫的祖父冒險

社會 歷史 政治外交

近年臺海兩岸局勢不穩定,東沙群島受到各界關注。過去有個男人曾經「支配」過這座島,使得日本與清朝關係緊張,他就是以臺灣與南洋諸島為據點,勇於挑戰商業冒險的西澤吉治(1872-1933)。而在百年之後的日本,西澤的孫子,節目編劇松丸耕作曾計畫書寫西澤吉治的傳記。雖然傳記最後未能完成,但透過松丸為了寫作傳記而收集的龐大資料,可以看到子孫那股企圖將祖父的夢想留在世間的心願。

堆積如山的資料

裝在信封裡的資料堆積如山,搖搖欲墜,佔據了房間的一隅。這裡是神奈川縣茅崎市的住宅區,這些資料若收進紙箱中,大概會有10個紙箱的量。耗費10年歲月獨自收集這些資料的,是前NHK節目編劇,如今已經過世的松丸耕作。松丸是那位曾暫時占據東沙群島、將其改名為「西澤島」因而驚動世界的明治時期的企業家,西澤吉治的孫子。松丸於2012年6月以78歲高齡去世,遺留下大筆資料,其妻雅惠(85歲)面對著這些資料,如此說道。

松丸耕作遺留的資料與其妻雅惠
松丸耕作遺留的資料與其妻雅惠

「大概是內心有什麼牽掛吧,他一直有股強烈的心願,希望能把祖父的故事以具體形式傳述下去。67歲退休後,他就老是跑國會圖書館以及其它地方收集資料,每天就坐在書房裡面對著那些資料,用紅筆密密麻麻地塗塗寫寫,也曾前往與祖父有過淵源的土地,當然也去過臺灣。但他在退休前就曾因癌症做了全胃切除,沒什麼體力,最後書也沒能完成,就過世了。」

人生最後的任務

松丸在早稻田大學主修戲劇,而後進入NHK工作,任職10年之後成為獨立節目編劇,製作過許多節目。其最後一份工作,是在NHK創立「週刊書評(週刊ブックレビュー)」這檔人氣節目。退休之後,他便把人生剩餘的時間全灌注在書寫祖父傳記上,2000年3月的行事曆上寫著「執筆開始」4個大字。看著壯志未酬的松丸所遺留的資料,雅惠微笑著說:「一想到他每天都那麼努力,我就捨不得丟。」

西澤吉治活躍於明治、大正年間,其為了把握開展海外業務的機會而勇敢跨出國門。松丸收集了與西澤吉治的生涯有關的資料,內容龐雜,從公文到媒體報導、書籍等,無所不包。其涉及的地點也不僅止於東沙群島,更有臺灣、南洋諸島、朝鮮半島,乃至於西澤吉治的故鄉鯖江(今福井縣鯖江市),橫跨範圍極廣。

西澤吉治幾乎未曾對自己的人生與經驗有過撰述,或許因為如此,有關西澤吉治的功績,今天我們只能聽到一些破碎的吉光片羽。作為西澤之孫,松丸想必是想把超乎現代人想像的、祖父那波濤洶湧的人生以記錄形式留下來,同時也試圖描繪出日本邁向整個亞洲、奮勇躍進的大時代。

松丸耕作遺照(右)
松丸耕作遺照(右)

抓住日本「南進」機會,在臺灣發跡

西澤吉治生於1872年(明治5年),是越前鯖江藩下級武士西澤為次之子。一家生活貧苦,西澤9歲時與家人一同徒步從鯖江走到神田小川町(今東京都千代田區神田小川町)移居,其後在農商務省地質調查所底下工作,對海外情勢開始抱持興趣。1895年日本統治臺灣後便前往基隆,在當地開了西澤商店,作為淺野水泥株式會社在臺灣的代理店,事業一口氣發達起來。

西澤吉治照片(松丸雅惠提供)
西澤吉治照片(松丸雅惠提供)

日本的「南進」政策始於明治時期,在統治臺灣之後,便以臺灣為跳板更加朝南發展。東沙群島自古便是中國漁民路過休息之地,明治維新之後,一位名叫水谷新六的人曾經登上該島,為第一個登陸的日本人,並因此得知島上埋藏著豐富的磷礦石。後來水谷新六到達臺灣,便鼓勵西澤吉治前往進行開發。

在臺灣的業務已相當上軌道的西澤吉治決定大賭一把。他在1907(明治40)年帶了幾百個人登陸該島,在島上設立了名為「西澤憲章」的生活與勞動相關規則,還發行了名為「西澤島通用引換券」的貨幣。在那座島上,他統領著約400位來自日本、臺灣、中國的勞工。

但正因為西澤行動顯眼,很快引來清朝注意,清廷便要求西澤歸還該島。當時的明治政府擔心中國國內的反日情緒持續升溫,便認可了清朝的要求。西澤吉治被趕出該島,補償金額僅10萬6千日圓。他在臺灣累積的資本全押在這場賭注上,輸了賭注便落得兩手空空,手邊僅餘累累負債。

西澤吉治子孫們的活躍

在那之後,西澤吉治也嘗試過幾個冒險的買賣,但都沒做出成果,回到日本後不知為何也沒回到家人身邊,在伊豆的貧寒鄉村度過晚年,死後沒留下什麼遺產,其一生可說是轟轟烈烈了。

但另一方面,他的兒子們卻各自展翅高飛。西澤吉治有3個兒子,長子西澤基一在日治臺灣學習農業,戰後作為農業經濟專家,留下豐碩功績。次子西澤隆二為日本共產黨草創期的運動家,戰前曾遭監禁11年,戰後還曾與德田球一一起前往中國大陸。他也是個知名詩人,筆名野山廣(ぬやま・ひろし),與司馬遼太郎交情甚篤,司馬的自傳性散文《眾人的跫音(ひとびとの跫音)》中便以摯友「隆二」之名,詳細描寫其人其事。

至於三男名叫志摩三,入贅松丸家,作為知名農民運動家在全國進行演說活動,同時也是位詩人。松丸耕作便是這位志摩三的長子,遺傳了父親的文筆,有創作俳句的興趣。

與臺灣的往復信函

在堆積如山的資料中,筆者找到了一個信封,那是松丸於1997年寫給臺灣內政部地政司張元旭司長的信件影本。地政司為掌管領土行政的部門,司長為其首長。

「過去十多年,我追尋著祖父西澤吉次的足跡,四處收集資料」──信件如此起頭,信中對張司長提出2個請求:其一為希望得知東沙群島的現況,其二為希望自己能作為個人訪問東沙群島。

信中還如此寫道:「當然我也不是不清楚現代南海的國際局勢如何,也明白我前文提出的請求非常難以實現」,可見其是用一種追求千載難逢機會的心情,在寫這封信的。在兩岸關係局勢緊張的1990年代,一般民眾基本上無法造訪東沙群島;等到開放,已是2000年以後的事了。

臺灣內政部地政司張元旭司長的回信
臺灣內政部地政司張元旭司長的回信

對此,內政部使用正式用紙,寄回了張元旭司長的正式答覆,正本便裝在信封裡。或許是因為內政部希望能誠懇答覆的緣故,從信件寄出到收到回信,費時4個月。

「本人於詳細閱讀來函後,洽詢有關人員,得到回復如下:東沙島為我國軍事管制區,基於國防安全,並不開放一般民眾參訪,在其軍事地位未改變前,不宜有同意個人查訪之例外情形。故有關前往該島查訪尊祖父西澤君足跡之事,目前尚不可行。容他日適當時機,再行處理。」

為了考究東沙群島的實際情況而希望造訪祖父曾踏上的土地,當這份心願遭到拒絕,松丸的心中該有多麼遺憾。

直到松丸病逝前,其手寫稿件完成至第6章,由從事洋裁工作並因而學過電腦的雅惠負責繕打。內容正寫到西澤吉次抵達臺灣之前,日本開始統治臺灣的時代,便沒了下文,西澤吉次人生的大躍進剛好便由此開始。無法寫完全書,松丸的悔恨不難想像。

僅寫至第6章的未完傳記稿件
僅寫至第6章的未完傳記稿件

淘「鳥」熱中的光輝

對戰前日本領土擴張所進行的最詳細的研究論著《信天翁和「帝國」日本的擴張》(《アホウドリと「帝国」日本の拡大》,明石書店)作者,下關市立大學名譽教授平岡昭利,曾在松丸生前與其有過交流,該書中也提到「故友松丸耕作的博學多聞帶給我相當大的刺激」。平岡回顧:「西澤是活躍於那個時代的投機冒險家,由於本人沒有留下任何文字見證,導致松丸在寫作傳記時相當辛苦。」

平岡在其著書中,把當時的探險家們一窩蜂前往南方島嶼追求信天翁的羽毛和糞堆積而成的磷礦石的現象,借用美國「淘金熱(Gold Rush)」一詞,稱之為「淘鳥熱(Bird Rush)」。在那股淘鳥熱潮中成為一道耀眼光輝的西澤吉治,其人生高潮所在的東沙群島如今已成為國際紛亂局勢的眾所矚目之地,若松丸地下有知,會作何感受?或許他會懊悔自己沒能在生前完成傳記。

松丸遺留的龐大資料裡到處畫著紅線,並以得用放大鏡才看得清楚的細小文字寫著各種註解與疑問,其工作時的執念可見一斑。同樣身為寫作者,想到他的遺恨,便使筆者也一陣傷感。在這些貴重的資料中我能接收的僅為其中一小部分,其中關於臺灣的資料,在徵得雅惠同意後,取得了影本。

以細小字跡寫著各種文字的資料影本
以細小字跡寫著各種文字的資料影本

西澤吉治的照片為松丸雅惠提供,餘為筆者攝影

標題圖片:西澤吉次(左)和孫子松丸耕作(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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