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美鈴的童謠：我們不一樣，我們都很棒

做自己就好

《我和小鳥和鈴鐺》

我伸展雙臂
也不能在天空飛翔，
會飛的小鳥卻不能像我
在地上快快地奔跑。

我搖晃身體
也搖不出好聽的聲響，
會響的鈴鐺卻不能像我
會唱好多好多的歌。

鈴鐺、小鳥，還有我，
我們不一樣，我們都很好。

這是金子美鈴的代表作之一。「我們不一樣，我們都很好」，多麼令人愉快的語句。她在呼籲「做自己就好」。不僅人類，其實地球上的萬事萬物正因為不一樣才得以產生，正因為不一樣才能共存於世。這就是「所有人生下來都是滿分一百分」。

美鈴這樣的視角，是人類中心主義、自我中心主義的人不具備的。

這首童謠的點睛之處是最後一段的前一句。題目本是《我和小鳥和鈴鐺》，但前一句卻變為「鈴鐺、小鳥，還有我」，「我」的位置發生了變化。當「我和你」變成「你和我」之後，就不再是先己後人的思維了，就出現了「我們不一樣，我們都很好」這樣的視角。

還有一處很重要。那就是詠出了「做不到」和「不知道」，比如「不能在天空飛翔」「不能像我在地上快快地奔跑」「搖不出好聽的聲響」「不能像我會唱好多好多的歌」。

我們呱呱墜地時，基本上什麼都不會做，也什麼都不知道，但當我們慢慢地學會了一些，慢慢地懂得了一些之後，往往就愛去歧視那些做不到的人和不知道的人了。

美鈴讓我們記起來我們也是一開始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不知道的，是後來才慢慢地學會了，慢慢地知道了的。她讓我們意識到了大家都有各自的時間和容積，都是不可媲美的完美存在。

看不見卻在那裡

《星星和蒲公英》

藍藍的天空深不見底，
就像小石頭沉在大海裡，
一直等到夜幕降臨，
白天的星星 眼睛看不見。
      看不見卻在那裡，
      有些東西看不見。

乾枯散落的蒲公英，
默默躲在瓦縫裡，
一直等到春天來臨，
它強健的根，眼睛看不見。
      看不見卻在那裡，
      有些東西看不見。

「看不見卻在那裡/看不見的東西也是存在的」。

我們總愛執著於眼睛看得到的東西，而美鈴卻讓我們意識到那些看不見的東西的存在。就她像在《魚滿艙》中用「沙丁魚的葬禮」來表現海底的沙丁魚的悲傷那樣。

我們的周圍除了眼睛看得見的東西，還充盈著眼睛看不見的空氣。而我們正是靠著這些空氣才活下來的。所以重要的不是由於不存在才看不見，而是像白天的星星和蒲公英的根那樣明明存在，我們卻忘記了它們，或是不再意識到它們了，我們自身缺乏想像力和對事物的深度感知力，這才是問題。

美鈴讓我們注意到這個問題，讓我們恍然大悟，讓我們想要再一次認真地去對待那些讓我們之所以能夠成為我們自己的東西。

在美鈴寫下「看不見卻在那裡/看不見的東西也是存在的」18年後，安托萬·迪·聖-修伯里在《小王子》中寫道：「真正重要的東西是肉眼無法看見的。」這種寶貴的視角總是超越時空，不斷被重新記憶起來。

重要的東西是肉眼看不見的

《積雪》

上層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光照著它。

下層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壓著它。

中間的雪
很孤單吧，
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 。

讀完《積雪》後，我很感動。美鈴看雪不單單就是雪，而是把它們認真地分成了「上層的雪」「下層的雪」「中間的雪」，站在它們的立場上詠出了這首童謠。上層的雪和下層的雪很容易想像得到，可中間的雪，以前還真是沒有誰想到過吧？

每次讀《積雪》，我都會想起去北海道看流冰時一位村長說過的話。村長親自來迎接我們，還給我們背誦了《積雪》。

「中間的雪 很孤單吧。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背到這裡，原本面帶微笑的村長表情頓時嚴肅了起來，接著忽然淚流滿面地跟我們說了下面這段話。

「我活了七十多年，到今年為止每年都看了很多很多雪，但我從沒想過中間的雪會怎樣。對真正重要的東西視而不見，就這麼白活了一大把年紀，我實在是慚愧。」然後，眼淚又決堤似的湧出。

這時候，我發現自己也變得跟村長一樣，將美鈴的童謠轉回自己身上，開始質問自己，我有沒有每日三省吾身，活到現在是不是一直都忽視了真正重要的東西？

我覺得美鈴的童謠總是在對我們這些讀者發問：「你怎麼樣呢？」

金子美鈴的詩，中文版出處：《金子美鈴童謠全集》（JULA出版局）
金子美鈴的肖像照由「金子美鈴著作保存會」提供

標題圖片：moe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