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劃尊重人權的決心：看見因新冠疫情重演的歧視與偏見，韓森氏病康復者深感遺憾

對於疾病的偏見與歧視捲土重來

「因國內確診者而出現首件死亡案例的綜合醫院，就連未感染疾病的住院患者要轉院都遭到拒絕，醫護人員的小孩也被禁止前往幼稚園、托兒所」、「發生群聚感染的高中不斷接到『養出殺人者的學校快滾出日本』、『這種垃圾學校最好快點倒閉』的電話」。

現在重新閱讀政府在「新型冠狀肺炎傳染病對策分科會」中設立的「偏見、歧視與隱私相關審議會」於2020年11月整理的報告，疫情初期那些歇斯底里的社會狀況瞬間浮現。

尤其是在治療藥物和疫苗開發成功之前，別說是確診者，就連醫療從業員，甚至是他們的家人，都受到偏見與歧視所害。對此萌發強烈的危機意識和遺憾的人，就是韓森氏病康復者。

韓森氏病康復者的經歷不能再次重演

在1941年特效藥登場後，韓森氏病才確立療法。但即使康復，得過病的人在1996年的「痲瘋預防法」廢止前，還是被迫背負強制隔離、與世隔絕的苦難。

連接長島（左側）與本土的邑久長島大橋，通稱「回歸人類之橋」。兩岸距離最短處不到30公尺，在1988年之前，海峽兩岸並未架橋，人們被迫與社會隔絕

如今位於岡山縣瀨戶內市長島的「邑久光明園」、「長島愛生園」成為「康復者設施」，但過去是用來強制隔離的設施。長島與本土之間，在1988年之前並未架橋，是無法接觸外界之地。

在2020年5月18日新冠肺炎開始猛烈襲來時，由這兩個園區的關係人士創建的「特定非營利活動法人韓森氏病療養所世界遺產登錄推進協議會」發表了「來自我們的訊息—對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COVID-19）患者和相關人士的毀謗重傷—」之文書。

我們將傳承韓森氏病歷史視為使命，現在有一件事想說。那就是「絕不能對患者和相關人士有任何疾病歧視」。

謬誤的知識與見解，將會招來過度的反應，令謠言四起，催生偏見，導致歧視。這是我們從韓森氏病隔離政策中學到的。

只要我們每個人正確認識特殊傳染性肺炎這個未知的傳染病，並採取正確的行動，就能創造沒有隨之而來的偏見、歧視與蹂躪人權的社會。這是來自韓森氏病康復者和我們的訊息。

刻在石碑上、針對「新歧視」的警鐘

2021年8月，邑久光明園設立刻有「尊重人權　促成沒有歧視的社會」等字的標示牌。進入該園的福井縣出身者與同縣小濱市社會福祉協議會，一直在做「故鄉交流」，這塊標示牌就是用來紀念此活動已滿30週年。福井縣立若狹東高中從2005年開始涉足交流事業，他們也在2021年8月設立「尊重人權之碑」。

設在邑久光明園，期望社會不再有歧視的標示牌

若狹東高中的「尊重人權之碑」　還能看見人權櫻的倒影（村上惠提供）

疫情揭露出的心理隔閡

然而，在新冠疫情如火如荼之際，石碑就不僅僅只有紀念交流的意義，更代表著敲響新型冠狀病毒引起的新偏見與歧視的警鐘。

若狹東高中的廣播社在行動限制已經緩和的2023年5月時，前往邑久光明園訪問。他們採訪入所之人，並製作名為《看不見的隔閡》的廣播紀錄訪談。這段長度約7分鐘的廣播節目，在第70屆NHK盃全國廣播大賽（2023年7月）中，獲得優秀獎（等同第5名）。

在《看不見的隔閡》中介紹了2005年時，為了紀念與韓森氏病康復者交流，將當時種植在校內的櫻樹命名為「人權櫻」。儘管韓森氏病是能痊癒的疾病，感染者依舊長期遭受偏見、歧視。回顧這段歷史，闡述「人權櫻」這個名字當中，代表著「當櫻樹最後成長茁壯，將會開滿人權恢復、自由、平等的花朵」的期許。接著介紹進入邑久光明園的人所寫的〈消除隔閡〉這首詩，同時也提及新冠疫情造成的偏見和歧視，認為「我們心中都留著一道看不見的隔閡」，並在最後呼籲大家一起消除隔閡。

大學生三宅幸喜先生（19歲）是當時的廣播社社員，他這麼說：「詩中有一段寫著『有許多人在名為偏見歧視的老舊高低差或石路上被絆倒』，我覺得這句寫得一點也沒錯。大家現在依舊無法消除心中的隔閡。我希望能透過廣播，呼籲大眾消除那道看不見的隔閡。」他現在就讀情報相關的學系，將來打算成為老師。因為他認為：「我希望將人權櫻的思想傳承下去，告訴下一代，錯誤的歷史絕不能重來。」

他會有這樣的想法，源自廣播社的顧問老師村上惠小姐（45歲）（現任教於嶺南西特別支援學校）村上小姐在若狹東高中任教24年，她知道該校與邑久光明園的康復者交流，也知道種植人權櫻的由來。三宅先生進入廣播社後，透過製作廣播節目，得知這些故事以及韓森氏病的知識，接著調查、學習歧視的歷史，體認到傳達這些事的重要性。

與三宅先生同屆的廣播社社員都是在種植人權櫻的那一年出生。村上小姐感覺到與他們一起製作廣播節目是一種命運，表示：「他們正努力創造一個溫柔的社會，能參與其中，我感到很幸福。」

在「人權櫻」和「尊重人權之碑」旁說明來龍去脈的村上惠小姐

辨識什麼是值得信賴的情報

擔任邑久光明園入所者自治會會長的屋猛司先生（83歲）聽了〈透明的隔閡〉後，認為：「往後想必會出現各種新型傳染病。請大眾不要心懷恐懼，要正確認識疾病，絕不要走上歧視、排擠之路。」

屋先生回想訪談內容，鼓勵大家：「那個時候，希望大眾能想起我們或新冠疫情的經驗。希望大家能學會用年輕的頭腦，分辨什麼是能夠信任的情報。」

另一方面，他也要求：「每當有事發生，國家就必須給予國民正確的觀念。」因為國家錯誤的政策，大眾對於韓森氏病有著深植心中的虛像。這樣的根基使得韓森氏病康復者不斷承受辛酸苦楚。屋先生看見因新冠疫情重演的歧視，始終質疑國家和地方政府的應對方式是否恰當。

站在發誓社會不再有歧視的標示牌與七角楓紀念樹旁的屋猛司先生

繼續向心中傳達首次感覺到的「反省」

長島愛生園也在2021年6月建立「開園90週年紀念碑」。上頭銘刻的字是「對故鄉的思念」。立碑處的旁邊就是「收容棧橋」。這裡是過去一旦從此處登島，就無法再回到故鄉的地方。該園入所者自治會會長中尾伸治先生（90歲）形容這裡是「截斷與故鄉聯繫的場所。是個寂寥之處」。但他認為這裡也是反省的場所。

之前在著手進行建立石碑的計畫時，看見了人們對新冠疫情的偏見、歧視，入所者接連發聲：「得過韓森氏病的患者們經歷過的事以及韓森氏病歷史根本沒有受到活用。」當中尾先生從新聞報導得知，有人因為確診過新冠肺炎，結果遭到悔婚，他簡直啞口無言。

「是我們不夠努力嗎？」這份遺憾不斷苛責中尾先生等人的心，他們因此下定決心：「必須反省何處不足，並發誓不再重蹈同樣的覆轍，要讓這塊石碑成為這兩項決心的證明。」

站在石碑旁的中尾伸治先生（左）與山本典良園長

石碑上並未刻著「反省」二字。即使如此，有些入所者儘管思念故鄉，卻無法回歸故土，就這麼去世。對中尾先生這些人來說，這塊石碑除了有慰靈作用，也具有將「反省」、「誓言」傳給未來的意義。

中尾先生表示：「廣島和長崎的核爆倖存者在石碑上刻著『不會重蹈覆徹』，持續傳遞理念。這點我們也一樣。」

「是染病的人不好」嗎？

即使在疫情之中，長島愛生園也沒有限制入所者的行動。該園園長山本典良先生（61歲）表示：「入所者已經長期經歷不合理的隔離。因此我認為此時不該再度限制自由。」當然，園方還是非常仔細地執行傳染病對策。中尾先生笑說：「愛生園其實就是一個大家庭。被家人傳染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嘛。」

山本園長指出：「日本人一旦染病，就傾向認為是自己不好。」同時，也代表社會潛藏著「染病的人不好」這種譴責風潮。筆者接觸愛生園的日常生活，感覺到他們的生活方式其實也是在抗議這種助長歧視的風潮。

標題圖片：由左開始是設立在長島愛生園、若狹東高中、邑久光明園的石碑和標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