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國寶」落語家五街道雲助:錘煉個性與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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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語家靠世態人情的粗糲為食…
五街道雲助出生於東京都墨田區的本所,並在此長大。這裡是《鬼平犯科帳》《忠臣藏》等諸多小說與戲劇的舞臺,可謂道道地地的「江戶」風情之地。
「經歷過關東大地震和戰爭的破壞後,我小時候已很難見到體現江戶風情的建築物了。但江戶百姓的人情味隨處都能感受到。」
五街道雲助生於戰後不久的1948年。「那時街頭到處可見酗酒如命的醉漢,整天爭吵不休的夫妻,甚至半夜逃債跑路的一家人…人們常說『落語家靠世態人情的粗糲為食』,我想所謂『粗糲』,正是指這種充滿人情味卻又複雜真實的日常生活。」
除了這片土地的薰陶,他還受母親影響,自幼便感受並吸取到落語的精髓。
「因為母親喜歡戲劇,我從小就經常去看歌舞伎和喜劇。記得上小學後,她經常帶我去上野的鈴本演藝場,儘管當時我還是個孩子,但看著金原亭馬生先生有趣的落語,常常笑得前仰後合。」
進入明治大學後,他加入落語研究會,逐漸意識到內心對落語的熱愛,於是拜金原亭馬生為師,投其門下。
師父出門時與師母的「切火」儀式
金原亭馬生是第5代古今亭志生(*1)的長子,也是第3代志朝(*2)的兄長。追溯根源,其家族與德川幕府的直參旗本,也就是幕府將軍的直屬武士有關,可以說是道道地地的江戶人。
「住在師父家的弟子們清晨打掃完畢後,師父會從2樓下來。拜過神龕後,他邊吃師母做的菜,邊拿起酒瓶倒上酒,小酌起來。困了就地小憩,中午過後洗個澡,再喝上一杯,然後去表演落語的場子『寄席』演出。師父臨出門前,師母會用打火石「切火」(*3)相送。那時我總會打心底感歎:『這可真是一門令人羡慕的生活啊。』」
金原亭馬生有著都市人特有的儒雅風範,從不厲聲斥責弟子。
「我還在學徒階段時,曾受地下劇場風潮的影響留起了長髮。那個年代,作為落語學徒必須剃成平頭或運動頭。有一天師父散步回來,淡淡地說了句:『喂,我剛才看到附近那家理髮店正好沒什麼人』。這下我哪還好意思不去理髮啊。」
師爺親授的第一課,成為「寶貴財富」
最早教五街道雲助落語的,其實是師父金原亭馬生的父親古今亭志生。志生師爺因腦出血而臥床後,師父師母為照顧其起居搬到了他家2樓同住。一天,師爺對五街道雲助說:「我有時間,我來教你吧。」於是便教了《道灌》這段落語。師爺用的「三遍教學法」,即在弟子面前將同一段故事連著表演3遍,然後讓弟子模仿練習。
「但當時師爺這3遍的表演每次都不一樣」,五街道雲助困惑之下只得求助師父。師父私下重新指導他,並叮囑道:「這事可別讓老爺子知道。」當時,師爺親授的段子大約有7、8個,但五街道雲助真正練成的只有短篇《豆屋》。
即便如此,這段經歷對五街道雲助來說仍是無比珍貴的財富。相比之下,師父的教學方式則非常細緻認真。
「比如練《道灌》時,師父先讓我坐在房間裡,他則走到走廊外。接著拉開紙門說:『老爺子在嗎?』見我不作聲,他就提醒道:『喂,該答話啦!』我這才反應過來:『啊,是八醬啊,快進來吧。』師父便接著說:『打擾了,老爺子。』然後走進屋來。」
其中的要點在於「眼神」。「站在玄關的八醬與走近的八醬,看遠看近的目光並不相同。師父透過親身示範,讓我在實際觀摩中掌握要領。」然而,基本功教到一定程度後,師父不再輕易親自授課。即便五街道雲助去求教,他也只是說:「我下次上臺會表演這段,你到觀眾席好好聽吧。」再後來甚至以「春天困、夏天熱、秋天惆悵、冬天寒冷等各種理由推託」。或許這正是他為鼓勵弟子儘快自立而採取的方式。
「喝吧,喝到出醜。那樣你才能變得溫和。」
在「二目」(*4)時期,有一個讓五街道雲助接觸時代前沿文化的重要場所。它是一家有名的酒家「KAIBA屋」,坐落於淺草猿之助橫町,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店主熊谷幸吉畢業於早稻田大學落語研究會,與作家野阪昭如關係密切,演員殿山泰司、作家田中小實昌、文學編輯大村彥次郎等許多文化名流也都是該店常客。
當時還很年輕的第11代金原亭馬生和五街道雲助從雜誌上看到這家店的介紹,便一起去探訪,結果頗受店主喜愛,後來還被介紹去了新宿的黃金街等地。可以說,KAIBA屋是五街道雲助了解酒家文化並結識形形色色人物的起點。
「總之喝吧,喝到出醜,最好出醜到第2天不敢出門。那樣你才能變得溫和。一個不能在酒桌上敞開心扉的落語家,算不上合格。」熊谷店主這樣說。在五街道雲助看來,熊谷店主是幫助他獲得各種人生體驗的重要恩人之一。
透過「圓朝物」,認識到傳承的重要性
五街道雲助致力於復興日漸式微的經典作品,其契機也來自於二目時期的親身經歷。幕末至明治時期,三遊亭圓朝創作了大量怪談落語和人情落語等作品。他不僅有高超的表演藝術,更因卓越的創作力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落語家,其作品被後人統稱「圓朝物」而不斷傳承演出。
一次酒席上,五街道雲助談到落語界重要人物第6代三遊亭圓生(*5),坦言:「像古今亭志生師爺那種獨特幽默的表演藝術,怎麼練恐怕都練不出來;但像三遊亭圓生先生那般規整扎實的技藝,只要下功夫苦練便可掌握。」沒想到在場的三遊亭圓生擁躉當即反問:「那你演得了《鰍澤》嗎?《真景累之淵》又能駕馭嗎?」
從那之後,他開始認真鑽研圓朝物,但「一試才體會到這事情真不簡單」。身為二目的小字輩,哪有資格去找三遊亭圓生先生親自指教。
於是他經常前往國立演藝場資料室,翻閱舊時的落語速記本。其中有一部在歌舞伎中也演過的長篇《雙蝶蝶》,全劇有3個主要場面,但鮮有人能完整演出。一天他得知三遊亭圓生先生要演其中最罕見的「權九郎殺」這一段,便抱著虛心求教的態度去學習觀摩。「三游亭圓生先生可能也覺得高興,甚至特意給了我一個紅包以示鼓勵。」
那場珍貴的「權九郎殺」表演後被錄成影像資料,五街道雲助反覆觀摩研究,掌握了動作細節。而今,他自己完整地演出了該作品並將其錄製成影像資料,以流傳後世。「不僅是圓朝物,落語技藝一旦失傳,想要復興極為困難。」
「該傳給弟子的,已經教給他們了。」
「師徒」關係在當今社會並不多見,而落語界依舊保留著這種特殊的傳承方式。五街道雲助說,面對弟子時,意識到彼此的差異非常重要。
「想要原封不動地傳授自己掌握的東西,那是不可能的。逐字逐句地照本宣科,反倒會限制對方的成長。」
教給弟子最基本的要點,之後就尊重他們的個性與感性。即便如此,「傳承」精神始終根植於整個門派。
「(大弟子)桃月庵白酒起初學習我的抖包袱段子,如今已形成自己的『白酒段』風格,等於獨立發展了;(二弟子)隅田川馬石最初表演風格和我很相似,但他在抖包袱的段子展現出獨特的幽默感,也能講描寫市井悲歡的人情段子,現在甚至能融入戲劇化表演。(三弟子)蜃氣樓龍玉則被稱為『殺手龍玉』,他已完全繼承了三遊亭圓朝等流派的精髓。我覺得他們既充分展現了自己的個性,又很好地傳承了應該延續的核心技藝。」
金元亭馬生54歲時去世,那時他剛升格為「真打」不久。「真是說走就走了。現在我成為師父的角色,舉辦『親子會』『一門會』’等活動。我既感到欣慰,也滿懷感恩。」
和師父一樣,五街道雲助不擅長大聲訓斥別人,也常常為如何委婉提醒感到苦惱。
「有些話還是必須要說的,但確實很難開口。比如有弟子打掃掃得不乾淨,我會說:『沒把清潔工作做徹底倒也沒什麼,但問題是明明灰塵就在這裡,你們卻看不見。』這番話可是我提前想好並反覆演練之後,才對白酒和馬石說的。」
無論對藝術,還是對人,他都以誠相待。
採訪、撰文:小林伸行(朝日新聞社)
採訪協助:株式會社POWER NEWS
攝影:橫關一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