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全新價值觀的昭和30年代:三島由紀夫與大江健三郎等戰後作家對時代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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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閣之美,天下無雙」
三島由紀夫(1925~1970)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系,24歲在大藏省(日本政府財務部門舊稱)任職時,以自傳體長篇小說《假面的告白》(昭和24〔1949〕年)初次嶄露頭角。之後以《潮騷》(昭和29〔1954〕年)成為暢銷作家,而《金閣寺》的創作靈感則取材自金閣寺縱火事件,是一部試圖顛覆日本傳統美學的雄心之作。
故事中的「我」出生於京都舞鶴,某座僻處於日本海突出岬角上的寺院。自幼便從身為住持的父親口中不斷聽到:「金閣之美,天下無雙」。這位天生口吃、對容貌抱有強烈自卑感的少年,經常成為眾人訕笑的對象,性格逐漸變得內向。
少年的父親與金閣寺住持是修行時代的同窗好友,他將兒子的未來託付給了這位住持。戰爭末期,少年遵從父親遺言在金閣寺剃度,成為寺裡的沙彌。金閣寺逐漸以一種絕對美學的象徵攫住了少年的心,但他的心中卻也充滿複雜的情感。兒時的憧憬幻想隱藏著嫌惡憎恨,他常幻想著金閣寺遭受空襲燒毀,並沉醉其中。
華美與破滅原是一體兩面。然而,金閣寺最終並未焚毀殆盡。「不僅從我的內心,甚至從現實世界來看,金閣寺始終如此超然脫俗,與任何無常變化無關,展現出非比尋常的永恆之美!」他如此慄然驚愕。
成為佛教大學預科班實習僧人的主角,因某個契機而開始走向荒廢,連原本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住持也疏遠了他。他一步步邁向了毀滅的結局,腦海裡始終盤旋著「必須燒毀金閣」的執念。
昭和45(1970)年,三島由紀夫切腹自盡結束生命。小說中,主角決意縱火時曾毅然斷言:「改變世界的,絕非認知」、「改變世界的,是行動」。三島藉由「美」所欲拋出的提問究竟為何呢?
「道德的無趣與沉悶」
昭和25(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翌年9月,《舊金山和約》簽訂,日本恢復獨立,但東西冷戰加劇。昭和35(1960)年,岸信介內閣簽訂《日美安保條約》,引發年輕人掀起大規模抗爭,「安保鬥爭」漸趨激烈,彷彿即將步入一段政治動盪年代的前夕──。
石原慎太郎(1932~2022)在一橋大學就讀期間發表了短篇小說《太陽的季節》,以破壞既有價值觀的「非道德文學」震撼社會。經過激烈的正反論戰,他以史上最年輕之姿獲得芥川賞。小說所描繪的年輕人生活型態被稱為「太陽族」,使石原一躍成為時代寵兒。
主角龍哉是個沉迷拳擊與遊艇出遊的高中生,感興趣的只有「女人、買賣、打架、恐嚇」等惡棍行徑。雖然身邊有夥伴,但彼此關係算計多於情誼,他根本不相信友情。
龍哉與英子交往,但對他而言不過是玩樂對象。他是這樣思考的:「愛情對人類而言,終究不是一種能夠恆久燃燒的感動。它不過只是肉體結合的那一瞬間,所迸發出的耀眼光芒罷了。」主角自始至終反逆、活在當下。作者寫道:
「大人們用道德來批評他們,但讓他們極度厭惡、潛意識裡想摧毀的,正是這些大人的道德。他們對所謂『道德』的無趣與沉悶,早已清楚厭膩至極。」
他們對於這個時代究竟渴求什麼?故事中英子懷了龍哉的孩子,而結局的寫法,可以說正是體現了石原慎太郎終生鷹派、貫徹陽剛人生的風格。
「猶豫不決時代」的「逃避現實」
大江健三郎(1935~2023)於東京大學法文系在學期間正式踏入文壇,23歲夏天動筆寫下《我們的時代》。這部作品的描繪手法生猛粗獷,刻意融入激烈的性描寫與暴力場面,卻受到文壇嚴厲批評。
5年後,《我們的時代》出版文庫版時,大江反駁道:「我依然深愛這部長篇小說,我認為這是只能屬於我自己的小說」(摘自〈《我們的時代》與我自己〉)。1994年,他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殊榮,而此作正是大江文學的原點。
故事並行描繪了兩兄弟的生活樣貌。哥哥靖男是大學法文系學生,與一名中年的外國娼婦賴子同居。他對於兩人的性生活已相當厭倦,卻因對未來毫無展望,只能甘於現狀。
他唯一的希望,是若能在日法交流徵文比賽中獲獎,就能爭取赴法留學3年的機會。要是可以離開日本,不僅與賴子的關係得以做個了結,或許還能找到全新的生活方式。
而弟弟滋16歲,是爵士三重奏樂團「不幸的年輕人們」的鋼琴手,另兩位是同樣16歲的單簧管樂手康二,以及從朝鮮戰爭歸來的20歲在日朝鮮人鼓手高。三人經常在地下俱樂部現場演出,追求刺激、沉迷享樂。
某天,他們偶然參與了右翼團體的遊行,親眼目睹車隊中的天皇。對他們而言,天皇只是「消耗與衰弱的象徵」,一名「安靜的男子」。他們打算嚇嚇他,於是策劃把高藏著的手榴彈投向車隊。
大江雖寫下「日本的年輕人沒有未來」,卻藉由形塑作品中的各個角色,呈現突破現狀的強烈渴望。他提出疑問:年輕人是否只能在「猶豫不決的時代」選擇「逃避現實」?「政治的動盪年代」尚未到來。
靖男與滋最終的人生抉擇,正是「我們的時代」的縮影。這與石原慎太郎筆下所描繪的世界有所不同,而是另一種當代年輕人生活樣貌的刻畫,可謂傑作。
高潮迭起的逃亡劇與最終結局
安部公房(1924~1993)出生於東京,因父親在滿洲行醫而在當地成長,後進入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部就讀。戰後順利畢業卻未從醫,而是選擇成為作家。昭和26(1951)年,以《牆──S.卡爾瑪氏的犯罪》獲得芥川賞。雖以劇作為主,但《沙丘之女》是他投身長篇小說的初期代表作之一。
「八月某日,一名男子失蹤了。」他休假前往海邊採集棲息於沙地的小型昆蟲──虎甲蟲。若能發現新品種,他便可以拉丁文命名,自己的名字也能留存於世。
然而,這名男子卻不幸落入沙丘村民的詭計,被幽閉於沙丘坑底的一間破舊小屋中。小屋距離上方地面約20公尺,但繩梯已遭人取走。小屋裡住著一位沉默的女子,每晚默默地剷沙。而村民會從上方垂下以繩編成的吊具,把女子裝滿沙子的石油罐拉上去。
沙子如有生命般源源不絕湧入坑底,若不剷除便會遭活埋,更可能滿意出來吞沒了整座村莊。單憑女子一人之力難以應付,男子因此被騙進了坑底,成了理想的幫手。
從此,地獄般的生活就開始了。每當男子企圖逃脫,雙腳便會陷入流沙而難以攀登。他在絕望之中煩悶不安,但為了換取水與食物,只能日復一日重複剷沙的單純勞力工作。這場高潮迭起的逃亡劇迎來最終結局,男子究竟會怎麼做呢?
本作雖是充滿幻想與奇異色彩的寓言,卻擁有逼真的普遍性。反觀現實世界,我們是否同樣無法掙脫被時代氛圍束縛的生活?是否只能選擇妥協,並持續懷抱著希望呢?這部作品自英譯版問世後,陸續被譯為20多種語言,成為「世界文學」的經典之一。安部公房過世後,人們才知道他曾被當作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
成長於貧困環境、大器晚成的天才
松本清張(1909~1992)與太宰治同年出生,但成長環境迥異。松本自幼於貧困環境中成長,小學畢業後換了好幾份工作。他曾在《朝日新聞》西部本社擔任製版畫工。戰爭期間被徵召至朝鮮作戰,並在當地迎接戰爭結束。戰後回復原職,41歲時以小說《西鄉札》獲獎,打開他一鳴驚人的作家之路,可謂是大器晚成的天才。
《點與線》開創了融入社會問題的「社會派推理小說」的新類型,成為暢銷排行榜頂端的經典之作。作品最著名的是精巧的時刻表詭計。
機械工具公司老闆安田,與熟識的高級日式料理店女服務生一同現身於東京車站13號月臺。而在15號月臺,另一名同餐廳的女服務生與同行男士正要搭乘開往九州博多的特急列車,兩人看來宛若情侶。
1週後,兩人被發現陳屍博多海岸。男子是身陷貪瀆事件的政府某部會副科長,但現場情況被警方判定為殉情自殺,且有目擊證人聲稱曾在東京車站看見過他們。
負責貪污弊案調查的年輕刑警對殉情的結論感到疑點重重。在電車頻繁進出的東京車站,真的可能恰巧看見遠方月臺上的某個人嗎?警方調查時刻表之後,發現僅有4分鐘的空檔可以清楚看見15號月臺。
安田與某部會有私下交易行徑,但案發當時,他正在北海道出差,擁有如銅牆鐵壁般的完美不在場證明。破解這道鐵壁謎題,成為本作最精彩且扣人心弦之處。由於當時社會爆發牽涉甚廣且涉及政商界的「昭和電工事件」與「造船疑獄醜聞」,使得小說描繪的複雜背景與犯罪動機更具說服力。由於男子非菁英官僚出身,最終慘遭滅口。
松本清張的推理小說重視社會性與「動機」描寫,因此能夠深刻揭露犯罪者內心深處的宿命與陰暗面,引發廣大讀者共鳴。身為苦過來的人,松本筆下聚焦於社會的不公義與荒唐現實。
松本清張代表作《零的焦點》裡,其犯罪背景涉及戰敗後盟軍(主要是美國)的占領時期,為進駐軍提供性服務的賣春行為。《砂之器》則描繪因過去被視為不治之症的「痲瘋病」(今稱漢生病)遭歧視而引發的悲劇。身為明治時代出生的作家,他以不同於戰後派作家的視角,刻劃出屬於他們的時代風貌。
【昭和30年代的10本書】
- 《金閣寺》(昭和31年),三島由紀夫
- 《太陽的季節》(昭和31年),石原慎太郎
- 《點與線》(昭和33年),松本清張
- 《我們的時代》(昭和34年),大江健三郎
- 《砂之器》(昭和36年),松本清張
- 《沙丘之女》(昭和37年),安部公房
- 《凝視愛與死》(昭和38年),大島道子、河野實
- 《巴黎燃燒》(昭和39年),大佛次郎
- 《即便如此,日子仍然繼續》(昭和39年),柴田翔
- 《個人的體驗》(昭和39年),大江健三郎
標題圖片:三島由紀夫(左)。確定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自家門前舉行記者會的大江健三郎(中)。安部公房(右)。皆出於時事通信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