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徹《貓活30，指日可待》：從腎臟病到阿茲海默症，通過體內「垃圾清理」醫治「不治之症」

「必須支援宮崎教授」

宮崎教授的著作（時事）

2021年7月，日本全國的愛貓人士中一個「新聞」不脛而走。時事通信社發佈了對宮崎徹教授的採訪，採訪中宮崎教授說，由於資金不足，已經中止了對堪稱貓咪宿命的腎衰竭的治療藥物研發。

為了救助自己的貓咪，大家都來助宮崎教授一臂之力吧——這樣的留言經由SNS轉瞬間在全國擴散開來。

宮崎教授回憶說，「東大網站上募集捐款的窗口一晚上便收到了好幾千萬日圓。學校行政部門緊急設置了專用窗口，在幾個星期內捐款達到了近2億日圓」。「這種社會現象似的勢頭推動了製藥公司的積極性，有很多公司提出要和我一起搞藥品開發。我基本決定了與其中一家公司合作，這樣就能回報愛貓人士的支援，也終於放下心來了」。

讓AIM吞食體內的「垃圾」

如何利用大量存在於血液中的蛋白質「AIM（巨噬細胞凋亡抑制劑）」來治療人類的「不治之症」，貓用治療藥物的開發，其實是進行這項研究時產生的副產品。AIM只由免疫細胞巨噬細胞（Macrophage）分泌。

「AIM附著在各種各樣的『垃圾』上，這些垃圾如果蓄積起來會比較麻煩。比如，聚集在腎小管上、引發腎臟病的死細胞，或者是引發阿茲海默型失智症的蛋白質『β-澱粉樣蛋白』，等等。AIM附著在這些垃圾上成為顯眼的標記，便能讓巨噬細胞高效地吃掉這些垃圾。加強清除垃圾的功能，就能治療多種多樣的疾病。肥胖、脂肪肝、肝癌等疾病也有可能通過AIM進行控制」。

在國外度過15年研究生活

在東大醫院作為消化內科醫生開展工作時期，宮崎教授接觸到很多受腎臟病、自身免疫性疾病折磨的患者。他希望儘量減少只能使用對症療法的「不治之症」。為此，他想方設法開發根本性的治療方法——這種執著的念頭成為他從臨床醫生轉向基礎研究的原動力。

宮崎曾在熊本大學研究所使用基因轉殖鼠進行自身免疫性糖尿病的研究，其後相繼在路易-巴斯德大學、巴塞爾免疫學研究所、德克薩斯大學等不同地方繼續自己的研究，到2006年回國，他在海外生活了15年之久。

在巴斯德大學，宮崎研究的是在免疫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的T淋巴細胞，在巴塞爾研究所進行的則是嘗試能否找到新的免疫基因的「尋寶」式研究。那時他「偶然」發現了未知的蛋白質。由於判明這種蛋白質似乎可以讓巨噬細胞「長壽」，於是將其命名為「AIM（Apoptosis Inhibitor of Macrophage/巨噬細胞凋亡抑制劑）」，並於1999年發表相關論文。　

業績主義與「專科壁壘」

雖然發現了AIM，但宮崎教授還是沒能完全弄清楚它的作用。

「在巴塞爾研究所時有寬裕的研究經費可以自由地使用，結果發現了AIM。但是，隨後幾年中，我並沒弄明白它在體內究竟發揮著什麼作用，轉到德克薩斯大學時也未發表新的論文。即便如此，大學還是為我提供了AIM的研究經費。一年之後我還獲得了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提供的研究費。也許是因為有的評委覺得『這項研究有點意思』吧」。

突破口的打開源於一次大學校園內的「站著閒談」。

「德克薩斯大學是脂肪研究的『麥加』（聖地）。有一天，我在校園裡與膽固醇代謝領域的世界權威教授站著閒談，那時他對我說，不妨也試試使用小白鼠進行動脈硬化的實驗，這給了我啟發。之前我只是一門心思考慮免疫學，所以只是在想AIM也與免疫有關，在小白鼠實驗上也只是調查了AIM存在與否所產生的不同。使用變胖、並引發動脈硬化的小白鼠來做實驗後，我才找到了弄清AIM功能的頭緒」。

拘泥於專科，容易讓視野變窄。我切實感覺到，如果不打掉專科的壁壘，就無法獲得突破。

「我想如果我一直在日本做研究，應該無法將AIM研究堅持下來。因為日本的體制是只將巨額研究費給予那些業已取得『業績』的人，如果沒有發表論文，是無法獲得研究經費的。另外，『不議論別人的研究』是業內常識，於是便沒有打破學會壁壘所進行的自由的資訊交流。即使發現了AIM，也許至今也不能搞清它的作用」。

貓咪為什麼較多患腎衰竭

宮崎原本計畫繼續在美國做研究，但2006年接到當時的東大醫院院長的邀請，就任東大作為促進醫工合作的一環而創建的「疾患生命工學中心」教授。

創立研究室的時候，宮崎請來了世界級別的鋼琴演奏家Krystian Zimerman，毅然舉辦了題為 《Music and Science》的活動。「Zimerman的演奏讓我感受到所謂『獨一無二』的絕對境界。而科學也是一種找到『獨一無二』的真理的工作，所以我想一定要與他聊聊」。

在醫學系的時候，宮崎一度還想退學去走音樂這條路，甚至直接找到小澤征爾請求收他做弟子。這真是只有宮崎才想得出的、跨界的大膽主意。

對貓咪腎衰竭的研究，其實也是因為跨越專科壁壘進行交流的結果。2013年，在面向普通民眾舉辦的演講中，宮崎從聽眾中的一位獸醫說「貓咪因腎衰竭而死亡的病例非常多」。那時他剛開始正式研究腎臟病與AIM的關係，所以決心對貓咪的問題也徹底研究一番。

貓咪之所以較多患腎衰竭，是因為它們血液中的AIM沒有發揮作用（PIXTA）

「在血液中，AIM會與被稱為IgM的抗體、一種5鏈組合的五聚體結合。當出現了什麼廢物、即將發病的時候，AIM仿佛從航空母艦中衝出的戰鬥機一般，從IgM中脫離出來附著在這些垃圾上，並開始清除它們。但是我們發現，在貓咪的血液中，AIM無法從五聚體中衝出來，所以發揮不了清除廢物垃圾的功能」。

2017年，雖然成立了研發貓咪藥物的初創公司，但由於提供資金的企業受到疫情的打擊，開發只得中斷了。如上所述，在愛貓人士的熱心幫助下，研發終於得以重新開始。「今後有了製藥公司的合作，一定能夠開發出功能更強的貓咪用AIM藥物，一定能更快地、切實地實現目標」。

從2021年開始，宮崎與寵物食品公司合作，也在進行貓咪用保健品的開發。「為了預防疾病，我在研究將AIM活性化的人類用保健品，不過我發現這也可以用在貓咪身上。明年春天，貓咪用保健品應該就可以發售了。將其摻混在寵物食物中，從貓咪小時候就經常餵食，應該可以預防腎衰竭了」。

備受期待的失智症特效藥

通過強化AIM的功能來有效清除體內蓄積的廢物，這樣一個簡單的機制，卻能治療多種多樣的疾病，但這個研究並未受到重視專科性的日本醫學界的歡迎。儘管如此，2019年，國家決定給予豐厚的研究經費，人類AIM藥物的開發現在進展順利。

「由於匯聚而來的資料顯示藥物對很多種疾病都有效，我們正在探討最先從哪種疾病著手試驗療效。首先從較快顯示治療效果的疾病開始，獲得藥物審批後再擴大適用範圍即可。腎臟病和阿茲海默型失智症的藥物開發是我們的最終目標」。

如果能實現這個目標，對於必須定期去做人工透析的腎臟病患者、與失智症患者一起生活的患者家人來說，都是個翹首企盼的好消息。

在東大的研究室裡（宮崎徹教授本人提供）

AIM這樣的蛋白質製劑與通過化學合成製作的藥物不同，沒有副作用，但製造起來要投入的成本和工夫都不少。最大的課題是製造的基礎設施。「從讓培養細胞生成大量AIM的工序開始，到提煉工序為止，擁有可以完成整個製造工序的設施的日本製藥公司非常有限。比如，在臺灣，蛋白質製劑的製造系統的基礎是作為政府項目來建設的，隨後分給民間機構，承包不同工序的公司也合作得很順利。日本沒有採取這樣的措施」。

宮崎教授也在著手進行COVID-19病毒治療藥物的研究。因為他認為AIM對來自體外的廢物應該也是有效的。目前他正與擁有動物感染實驗設施的加拿大的大學共同對該假設進行驗證。

「專科分化」的極限

宮崎教授指出，「日本對有話題的基礎研究雖然多有關注，卻沒有形成支持尚未萌芽的研究的環境氛圍。」他說，「我還感到了專科分化的極限。以往的醫學注重通過直線領導的學會探究專科性。照這樣的話，治不好的病今後也永遠治不好。我們如今也該注意到這個問題了吧」。

10月1日，東大宣佈設立600億日圓規模的新基金。目標是到2030年之前建立700家東大發起的新創企業。

「推進大學挑頭創辦新創企業是很重要的。特別是醫學系，我個人認為基礎研究如果只為了發表論文是遠遠不夠的。如果不將成果公諸於世，並為患者服務，那麼作為醫學工作者的研究就不能算完成吧。為此，有必要創立企業來募集資金。如今這種支持體系終於在大學裡誕生了。同時，醫療商業的教育也很有必要。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因為如果不實現商業化，藥物就無法送到患者的手裡」。

標題圖片：宮崎徹教授（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