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響美中新冷戰的警鐘──脫鉤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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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鉤(decoupling)」意味著源自於新冷戰下美中兩國的切割分離,目前世界各國對此「脫鉤」的憂慮逐漸高升。包含日本與美中兩國之外的國家,當下正面臨著不為兩國戰略思考所惑,摸索自我生存之道的時代。

美國承認對中國的相關政策「失敗」

從2018年3月的美中貿易戰正式展開以來,為了改善雙邊狀況,曾經進行數次最高層級的調整並達成協議,讓人認為美中關係即將好轉。但起源於中國的新型冠狀病毒造成全球大流行,讓美國正面承受疫情的巨大衝擊,淪為受害最嚴重的國家,因此出現情緒上的反彈,而即將於今年11月舉行的美國總統大選,也在這個時期展開競選活動。

這個夏天,美國對中國的反感可說是火上加油、越演越烈。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公開表示:「過去的舊模式已經失敗」,同時更關閉中國駐休士頓(德州)的總領事館。為了對抗美方,中國政府亦決定關閉美國駐成都(四川)的總領事館,如此一來,新冷戰的態勢逐漸增強。

1990年前後,蘇聯與東歐各國的體制崩毀,造成冷戰結構解體以來,在美國主導之下,推動市場、金融、製造業、高科技產業等領域的全球化,在經濟和社會層面上相互依存,使得相互連結的狀況急速進展。金融與經濟的國際化=多國籍化之外,從原物料供給以至於製造、販賣、商品的供應鏈形成,已經成為國際社會的主流。1997年的亞洲金融風暴、2007~2010年次貸風暴導致美國雷曼兄弟公司倒閉而掀起的世界金融危機等,都是在金融與經濟層面上的國際性連結和連動所引發的事件。

從去年展開的美中對立之中,談及雙方脫鉤的議論變得盛行。新興的中國資訊通信企業(華為、阿里巴巴、騰訊、百度等)切入了蘋果和亞馬遜等美國IT產業所獨佔的尖端資訊技術領域產業,無論是質還是量,都急速地擴大了國際市佔率。一般認為,美國對於如此狀況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意識,「脫鉤」便是美國的實際反應。特別對於以低價提供5G通訊技術的華為硬體,巧妙地將之連結至中國的情報部門,對於國家安全來說,加強了使用華為產品相當危險的認知。

對中新同盟的形成

2020年8月的階段,在選定的5個領域裡,美國將排除中國企業的參與,詳情如後。①App Store:排除Tiktok(下載數世界第一的短影音社交應用程式)、騰訊等App。②智慧型手機App:禁止中國製手機事先預載美國製App。③雲端服務:排除阿里巴巴等中國企業。④海底纜線:禁止使用中國出資製造的纜線。⑤美國電信通訊網排除中國的通訊製造業者(根據日本經濟新聞2020年8月7日報導)。對於中國的如此認知,不僅是美國,在英國、加拿大、澳洲、紐西蘭、日本、印度等國之間也已形成共識。美國國務卿蓬佩奧更期待包括歐盟和南韓等30多國的參與。

此外,美中脫鉤並未止於IT通訊產業,也延燒至國家安全和區域勢力的競爭。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力陳應該視中國共產黨為防堵目標,聯合有意加入的民主主義國家擘劃新的聯盟。接著提倡因應中國的新同盟組織,要求歐洲和太平洋各國一同建構中國包圍網。

英國首相強森(Boris Johnson)確定在人權問題與華為問題上與美國共同推進,決議直至2027年為止持續排除中國製造的通訊機器。法國向中國要求維持香港的一國兩制,也確認將在新型冠狀病毒的對策上與美國相互協助。相對於英、法的動向,德國的對中政策較為和緩,在排除華為一事上,採取保留態度。

在南海一帶,美中關係亦日漸緊繃;中國主張南海為領海,建設人工島為軍事要塞,漸次進行空軍和海軍的配置,美國則在南海展開「自由航行」的策略。2020年7月,澳洲也致函向聯合國秘書長否定中國的南海主權說法,採取與美國一致的立場。而在東海,中國海警局的船舶進入釣魚臺列嶼(譯註:日方稱尖閣諸島)的周邊水域,已經連續超過百日。日本海上保安廳的巡邏船在高度警戒之下因應這些入侵行為。

日本是否應該追隨美國?

在美中對決如此濃厚的氛圍當中,日本看起來也逐漸拉開與中國之間的距離,似乎已經參與美國主導的陣營。不過,即使未來無法就此參與中國主導的國際秩序,在當下這個時間點,將追隨美國視為無可避免的選擇是否妥當,尚須審慎以對。

第一,在「脫鉤」思考之中,原本就是以「零和賽局」(zero-sum game)的想法為前提,以往至今相互依賴性關係的建構與「非零和賽局」的想法都推動了全球化的進展,但這樣的思考未來將可能急速減弱。不過在各種領域中,相互連結、相互依存的關係現在仍然持續推展的世界裡,是否將會形成結構性的脫鉤=新冷戰結構?美國為首的西方各國內心的真正想法應該是:「想要在與中國的高科技競賽中獲勝,因此不希望在中國主導下形成新的國際秩序。但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中國仍在擴張的巨大市場。」

第二,美國未來是否在對中政策與全球戰略上貫徹對抗中國的政策?大國崛起的中國欲取代美國成為世界領袖所產生的挑戰,對美國而言非常難以接受,很容易就可以預見美國將會展現強烈的對抗態勢。不過,無論美國多麽強硬對抗,顯而易見地,越是強硬對抗,自己也不得不承受相當程度的犧牲。 格雷厄姆‧艾利森的《注定一戰?中美能否避免修昔底德陷阱》(Destined for War: Can America and China Escape Thucydides’s Trap?)使用關鍵詞「修昔底德陷阱」,論及古希臘時期的伯羅奔尼撒戰爭,舉出斯巴達對雅典的警戒感增幅為例,分析美國對於中國的警戒感,並且思索有哪些方法可以避免極有可能爆發的意外之戰。

筆者本身中立的判斷是,恐怕在美國總統大選後,無論川普當選與否,新的領導體制確立後,美國對應中國的政策應該會出現微妙的變化。美國的目標並非完全勝利,而是希望在某個階段之下,找出相對有利的折衝妥協點。美國國防部長艾斯培(Mark Esper)雖然在7月表示希望今年內能夠訪問中國,但他也說:「重要的是追求與中國之間富有建設性的良好關係」,此言值得我們多加深思。

此外,美國電動車製造商特斯拉(Tesla),即使在新型冠狀病毒的全球大流行影響下,今年第二季(4~6月)報表仍然繳出了獲利1億400萬美元的成績。其最大主因在於上海新設特斯拉工廠的生產與販售之成果。總言之,即使處於美中對決的態勢之下,就算美中協力的框架逐漸縮小,卻仍然持續存在。

第三,我們該如何解讀中國方面的戰略與真正想法?今年7月底召開的中國共產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決議展開朝向2035年的基本戰略策劃,今後恐怕將會更加具體地訂定在經濟力和軍事力上與美國抗衡的目標。對於美國高漲的強硬態勢,中國即使展現毅然態度,卻也迴避直接對決,主要還是將眼光放在如何巧妙地圖謀擴大自己的世界影響力。關於競爭最激烈的AI領域,也有意見認為:「美中關係持續惡化,但中國的AI相關企業成功募集資金,加速海外擴張。」「美國越是打壓中國,中國看起來在技術層面上就會更加自主。」「中國在AI相關研究上取得主導權的過程可能將會加速。」(英國金融時報)。

如何避免進退維谷的狀態

那麼,日本應該以什麼立場面對目前的狀況?若從國家安全和政治體制的層面來思考,日本不得不加強與美國以及西歐各國的連結來往,但若切斷與中國的關係,將無法描繪出未來的成長策略。

此外,習近平領導的中國高層對日本企業不停地頻送秋波。他們在美中對立之下最重視的是,打造不易為美國所阻擾的中國自主供應鏈,為了達成此目標而強調「與擁有強大製造業的日本企業合作不可或缺」。美中脫鉤的進展很有可能使得牽涉到兩大國的第三國,在經濟和社會層面上進退兩難。為了避免出現這樣的狀況,應該如何因應?

雖然無法避免美中競逐全球霸權,但亦不能就此讓美中新冷戰在全世界固化為新的對抗結構,而是應該與重視民主主義的國家和勢力攜手合作,強化包含國家安全等關係,同時努力與中國發展非敵對性的關係,並且在經濟和社會層面上進行各種相互協力,推進相互共存的關係。

無論在美國還是歐洲,抱持這種想法的人絕非少數。沒有人被美中爭霸的想法牽著鼻子走,而是希望可以共同協力,以面對諸如病毒感染全球大流行、自然災害等地球環境的惡化、生態系的破壞等,人類必須處理因應的諸多問題。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不被美中超級大國的主義和主張所擺佈的第三勢力(包含國家、區域、公民)之連帶與團結。

標題圖片:美中新冷戰下,TikTok在美國的公司也被出售,圖為TikTok的LOGO與美中兩國國旗(7月,路透=共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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