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人情味──臺灣鐵路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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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到臺灣旅行是2000年7月,那時我搭乘臺鐵火車抵達位於花蓮的東里車站,發現那裡的田園與群山風景,和我小時成長的山形縣頗為相似,同時感受到了人們的溫暖與熱情。之後,我便時常前往。

臺灣的故鄉

我為了希望能拍攝行進中的列車,走進分畦。稻草吸飽陽光的香氣搔癢著鼻腔,那氣味使我想起小時在外頭玩耍,直到日落的回憶。

小時候,我住在山形縣一座小城裡,家裡附近有塊小田地。每到春天,我便會在田裡抓蝌蚪,夏天聆聽青蛙的大合唱,秋天仰望成群飛過的紅蜻蜓,冬天則是渾身沾滿白雪四處奔跑。稻田對少年而言,是最佳的遊戲場。

然而,如今我腳踩的並不是故鄉山形,而是位於臺灣東南部一個叫「東里」的小村落的稻田。我的心中充滿懷舊情緒,使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處之地,竟是異國。

臺鐵莒光號·在田間軌道上迅速穿行,這是花東線,因其連接花蓮與臺東,故有此名。正式名稱為臺東線,但我比較喜歡花東線這名稱,文字充滿表情。

位於花東線中央附近的玉里以南是稻米之鄉,從車窗向外望便是一派田園景色,東里的「御皇米(Tenno Rice)」是由具有百年以上歷史的碾米工廠所販售的商品,附近池上車站販售的「池上便當」,更是臺灣人家喻戶曉的知名鐵路便當。

這附近從車窗看出去的風景,與我成長的奧羽本線鐵路山形至新庄間的景色十分相似,或許這是因為臺灣的中央山脈與太平洋岸的海岸山脈中間的「花東縱谷」,與奧羽山脈和朝日連峰中間的「村山盆地」地形相似的緣故。從花東線的車窗風景中我所感受到的,或許便是一種懷鄉之情。

邂逅

臺灣的鐵路,是沿著椰子般形狀的島嶼外圍鋪設而成的。

第一次到臺灣旅行是2000年7月的事,距今已是20年前。我預計走順時針路線,從臺北沿東海岸南下,再沿西海岸北上。

搭上花東線,是離開臺北第二天的事。在瑞穗前端越過北回歸線後,玉里站的下一個停靠站緊緊吸住了我的目光。從月臺上看去,田園與群山的風光,以及散發臺灣風情的紅色涼亭的車站模樣,對我而言都充滿魅力。那個站就是東里站。那天的住宿訂在臺東,隔天怎麼也想前往東里一訪,於是便出發了。

從車窗向外望去,綠油油的稻穗隨風搖擺,狀似漣漪,遠處群山呈現藍綠色的對比。這時我還沒有注意到那風景與故鄉十分相似,只是強烈地受到那彷彿能撫慰人心的景色所吸引。

到達東里站後,出站時,一個站員叫住了我。

我不會說中文,便在紙上寫下我是從日本來臺灣拍照的,站員便招手邀請我到辦公室坐坐。從前在日本時,我也曾在鄉下的小車站受邀進入辦公室,一邊喝熱茶,一邊聽站員講故事。但這裡可是異國,且還是首次造訪的臺灣,我不免感到一陣緊張。

接待我這突如其來的訪客的,是一位叫藩湘修的站員,頭銜是運務士。我們語言不通,筆談卻起了作用,我用漢字寫下的彆扭字句他都相當仔細地閱讀,我們才得以進行深入的溝通。

筆談之中,我們聊到了日治時代的話題,藩提到東里以前的地名叫大庄,日治時期警察與學校老師都是日本人,還拿出黑白的老照片給我看。

聊著聊著,便到了午休時間,藩在紙上寫下「飯?麵?」,似乎是要叫外賣。不久,我便與東里的站員們一起吃著牛肉麵,共度了一頓午餐,我的飯錢想必是藩拿自己的零用錢幫我付掉了。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首次造訪的臺灣小車站受到這樣的款待。

告別時我向他道謝,他在紙上寫下「鄉村 人情味」作為答覆,意思大概是「這就是鄉村的人情味」。對如此爽朗回應的他,我打從心底產生了好感。首次造訪臺灣,讓我有了如此命運般的邂逅。

小學教師

再次造訪東里是3年之後,工作下班的藩與同事楊德彬約好帶我到附近遊覽。我們首先拜訪的是曾在東里國小當過教師的邱顯榮。邱顯榮年約60多歲後半,會說日語,聊著聊著,話題便轉移到日治時期在同一座國小當過教師的日本人身上。

「日治時代有個叫作山本良一的老師。」

邱提到的山本良一老師,在東里國小還是前身大庄公學校時曾在那邊當過3年教師,時代剛好從大正期進入昭和期。聽說他離開臺灣回到日本之後,頗為懷念在東里的生活,戰後又多次造訪東里國小,並捐贈了許多教材器具,包括文具、顯微鏡、投影機、電腦、天體望遠鏡等等,並持續與東里的居民們有所交流。2009年東里國小舉辦創立100周年紀念典禮,時年101歲的山本老師也出席參加;但3年之後,2011年1月,他便壽終正寢。

對於像我這樣一個突然造訪的日本人,東里的人們之所以熱情款待,或許是因為這裡有過山本老師的緣故。我多麼希望能夠見見這位同樣被東里吸引的大前輩,聽他述說往事,沒能在他還在世時見上一面,實在太可惜了。

東里站的搬遷

在那之後我又多次造訪東里站,藩與楊一如往常地接待我,到邱家拜訪也成了慣例。有時藩休假,或是鄰居來訪,大家就斟酒開起了宴會,也是常有的事。

有天邱顯榮和他家人留我在他家過夜,我便留下了。或許是因為承蒙盛情,一不小心酒喝多了,隔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就睡在邱的身邊,實在自覺放肆。

造訪東里數次後,我便聽說了花東線玉里~東里站間的鐵路要移到高架橋上新鐵路的消息。具有鄉村風情的花東線其實是連接臺北(八堵)與臺東的東部幹線的一部份,原先鐵路受地形限制,相當蜿蜒曲折,新蓋的鐵路則會鋪成直線,縮短通車時間,這樣的工事各地在進行。按照計畫,東里站將搬遷到高架橋上,舊站則將卸下任務。我真沒想到,讓自己一見鍾情而屢次造訪的東里站,不久竟要廢止。

終於,預定搬遷的2007年3月30日到來了,為了看舊站最後一眼,我又造訪了東里站。到達車站時,藩與楊正忙著把貨物搬到小型卡車上。7年前受到藩的招待,我首次進入車站辦公室,如今那間辦公室物品也已全都搬出,空空如也。

不久,站長謝珍淡送走最後一輛從東里舊站出發的列車後,一切終於落幕。通往東里舊站的軌道被截斷,鐵路瞬間轉移至了新線。

美好時光的記憶

東里站移到了全新的高架橋上,雖然地點改變了,車站卻沒有消失。車站搬遷的隔天,看到同樣照常上班的藩與楊的身影,我心想,東里站又增添了新的一頁。

2013年,我時隔6年再次造訪東里站。那時,舊鐵路遺址已作為單車道重新利用,舊站也重生成為觀光景點兼休息站,還有能品嘗美味咖啡的咖啡廳在站內開張。舊站廢止後,有段時間曾狀似廢墟,如今看到它浴火重生的姿態,我心中充滿喜悅。

回到新站後,我又被邀請至辦公室坐坐,黃習泉站長走到一個看來相當堅固、附有轉盤鎖的金庫前,打開金庫的門,從中拿出了什麼東西。那是一個白色信封,他又從信封中拿出了一本相當眼熟的冊子。


舊站廢止後,我曾把在東里站拍的照片進行編輯,自己手做了一本小攝影集,並在東里站搬遷的隔年,親手交給了藩。

攝影集還帶著一絲膠水氣味,翻開封面,襯頁的地方寫著文字。那是當時的東里站站長謝珍淡親筆題的字,寫著「美好時光、永久的記憶」。

攝影集收錄了我所看到的東里站的風景,在這層意義上,或許可以說是我個人與東里站之間關係的紀錄。

我在東里站受到太多人的關懷,往往覺得不好意思,就怕自己對他們造成困擾。正因如此,看到他們說那是美好而永久的記憶時,那股溫柔使我深深受到感動。13年間我所經歷到的「美好時光」轉瞬間浮上心頭。

照片全由筆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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