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個時代」而被臺灣讀者喜愛的日本作家――專訪臺灣新經典文化總編輯葉美瑤談 川本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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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在信義誠品書店Forum場地,有兩場由聞文堂、聯經出版、文化部共同舉辦的臺日作家對談。壓軸的是川本三郎與李明璁談「文學、歷史、電影的東京散步」。當時距離2014年發生的太陽花學運才剛滿一年,川本三郎在臺灣出版的著作也僅僅只有一冊2011年發行的《我愛過的那個時代》(My Back Page),至於活動宣傳的「東京學」第一人,還比不上這本書改編成電影、由妻夫木聰飾演川本三郎的媒體記者原型還來得印象深刻。

與太陽花學運的連結

與川本先生對談的李明璁老師是臺灣學生運動的積極參與者,2008年的野草莓學運發生時,李明璁就曾經與學生手勾手對抗警方驅離,部分參與野草莓學運的孩子,幾年之後成為太陽花學運的重要枝幹,幾次我在網路發現不管是佔領立法院還是在院外青島東路守候的學生們,引述川本三郎在《我愛過的那個時代》所寫的一段話:「時代一點都不溫柔,那個時代的象徵,說起來就是經常在下雨……」學運圈出現閱讀川本三郎這本書的傳聞,那時的臺北恰好是多雨的初春。

引起臺灣學運世代共鳴的川本三郎著作《我愛過的那個時代》
引起臺灣學運世代共鳴的川本三郎著作《我愛過的那個時代》

學運撤場一年之後,我坐在誠品書店看著兩位跟學生運動有著緊密關聯的講者,侃侃而談東京散步主題時,總覺得缺憾。對談之後開放讀者提問時,我鼓起勇氣舉手,如果不趁這時候聽聽川本先生對太陽花學運的看法,他就要回日本了啊!當下的心情真是焦慮,提問時出現過於激動的顫抖,「可以給那些孩子們一些話嗎?」在臺上的川本先生跟李明璁老師同時挺起背脊,眼睛發出亮光,直到如今,我對那畫面難以忘懷。

川本先生說他自己不是什麼前輩,只是剛好站在歷史的那個位置,很想跟參與太陽花學運的年輕人說,即使沒有達成預期的訴求也不要感覺洩氣,曾經努力過的事情一定會在未來產生效果。

因為川本三郎,我們才發現村上春樹

將川本三郎作品引進臺灣書市的新經典文化,擅長把臺灣較陌生的日本作家推上暢銷排行榜,譬如大為轟動的《深夜食堂》作者安倍夜郎,話題之作《哪啊哪啊神去村》的三浦紫苑,近期則是推出諧星藝人矢部太郎的漫畫《房東阿嬤與我》。

創立新經典文化之前,總編輯葉美瑤在原本任職的時報出版已經做了十幾年的村上春樹小說,最初知道川本三郎這個名字,也跟村上春樹有關。最早是因為譯者賴明珠(*1)接受一位雜誌編輯邀稿,希望她寫一篇村上春樹的小說介紹,賴明珠看到川本三郎的評論,形容村上春樹是新文學旗手,她引用川本三郎的評論之後,試著翻譯一兩篇村上春樹的文章,這是臺灣開始注意到村上春樹的一篇重要評論。

葉美瑤提到她對川本三郎最初的印象,「因為學運,失去記者身分,就想辦法讓自己成為什麼都能接案的寫手,大量閱讀,大量看電影,後來成為評論家。他是最早意識到村上春樹重要性的人,村上得小說新人獎時,還有人質疑這類小說會不會有人看的時候,川本是一看到就感覺新時代來了。我們是村上的粉絲,心裡面多多少少有感謝啊,就是因為川本三郎,我們才發現村上春樹。」

至於新經典文化為何跟川本三郎牽上線?「我自己成立出版社第一年作的第三本書,是馬世芳(*2)寫的《My Back Page》(昨日書),這原本是巴布·狄倫(Bob Dylan)的一首歌,我們在網路意外發現川本三郎也寫了一本《My Back Page》,而且即將改編成電影。在研究這本書的內容時,讓我大為驚嚇,因為那正是我一直在期待的書。我們讀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覺得喜歡,但畢竟沒有親身經歷過那個三島由紀夫切腹,全共鬥,1969年……我們根本剛出生不久,隱約知道那個時代的學潮,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並不清楚。我發現川本三郎這本書直接講的就是那個時代。我當時有個感覺,喜歡《挪威的森林》的讀者,應該會覺得這本書是來拯救大家的吧,否則就只是覺得那是個多角愛情關係的故事而已,可是讀了川本三郎的書,會理解那個愛情關係不只是愛情,而是因為小說內容扣緊了那個時代。」

編輯部引用書中一段話,決定了中文版書名《我愛過的那個時代》。「事後發現,即使是臺灣讀者也很容易抓到那個感覺。因為每個人都有一個……你說青春也好,或是很難忘記的,可能在那個時代裡受了傷,就跟他們碰到的情況一樣,這書名竟然無形中呼應到所有人的感情。」

(*1) ^ 賴明珠:臺灣日文譯者,幾乎是村上春樹小說的中文代言人,也翻譯了川本三郎《我愛過的那個時代》。她認為自己20多年以來能順利掌握村上春樹文體的特殊風格、微妙氣氛跟時代感覺,第一個應該感謝的就是川本三郎。

(*2) ^ 馬世芳:臺灣作家,廣播主持人,音樂評論家。母親是有「校園民歌之母」之稱的廣播主持人陶曉清。

《我愛過的那個時代》是越讀越有味道的一本書

一般與日本作家聯繫,可能要經過重重關卡,但川本三郎沒有經紀人,他會自己寄書過來,給臺灣編輯們寫親筆信。「有時候我們邀請他來,有時候他自己搭飛機就來了,也沒有要求出版社幫他辦活動。我真的有一種感覺……川本老師,你真的是日本人嗎?後來想想,他的確就是脫離常軌,20幾歲就沒有工作,不太有可能再重新進入體制,就是一個體制外的人這件事情,使得我們跟他往來幾乎沒有年齡隔閡,我會在他面前唱《男人真命苦》的主題曲……」

「我覺得他有一種迷人的個性,就像他當年寫村上春樹,他有一個開放的心,常常是不帶偏見的。日本作家往往受很多保護,可是川本給人感覺是隨時打開的,即使年長,但是他接觸到的臺灣一點都不老,他感興趣的東西,有些我們都還不知道。」

葉美瑤認為川本對旅行,特別是一個人的旅行是很生活感的。他把這種很生活式的旅行也好,或者是看起來很孤單的一個人旅行,寫出有滋有味的生活感。「說實話,讀《我愛過的那個時代》,感覺他完全是個『憤青』耶,只是那個時代過了,我沒有想到後來會認識這樣一位70多歲的作家,很迷人,會帶你去看未曾看過的日本面貌。」

至今川本三郎在臺灣共出版了五本著作,被問到私心最喜歡哪一本?葉美瑤還是選了《我愛過的那個時代》。「日本人說,這是描寫青春的傑作,大概很難再找到一個人這樣寫自己的青春時代。他不敢碰這件事情這麼多年,終於決定寫下來,我覺得他很認真捕捉自己經歷的那個時代,他不會跟你說他錯了,他也不會跟你說如果我不那樣做才是對的,那個懺情的氣氛一直都在。如果不認識經歷過學運的川本三郎,直接看他其它作品,包括他講戰爭後期母親為他做的便當,或太太不在了,懷念起某一道菜,雖然也會感動,但如果讀過那個時代的川本三郎,你才會感覺那個人生厚度,讀他的散文很淡,但後面的情感很厚。日本雖然也有不少電影或小說描述過學運或淺間山莊事件,可是真的很模糊,我覺得川本這本書救了我,有一個人作為主軸,好像你置身那個時代,事情是怎麼一個一個發生的,很多事情在應接不暇的時候就改變了,你的確會覺得很徬徨,如果讓你選擇,你真的覺得你會比較聰明嗎?」

負責該書編輯的陳柏昌跟總編輯葉美瑤大概是差了十歲的世代,被問到私心最愛的川本三郎著作是哪一本,陳柏昌也毫不猶豫就選了《我愛過的那個時代》,「畢竟這是他在臺灣出版的起始點,就感情上,我還是最喜歡這本。他寫的那個年代的確很特別,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除了書裡面的那個事件之外,在他二、三十歲的那個時候,對每個人來說,的確是個很關鍵的年代,他卻遭逢重大巨變,不管是內容還是他的寫法,是越讀越有味道的一本書。」

「我愛你學田書店」的川本三郎小型書展(臺灣新經典文化提供)
「我愛你學田書店」的川本三郎小型書展(臺灣新經典文化提供)

川本三郎唯一接觸到另一個語言的讀者,就是臺灣

根據葉美瑤的觀察,川本三郎在臺灣的讀者群應該比日本年輕,對日本越有感情,越會覺得他的文章是好看的。「從出版者的角度來看,我們會覺得這位作者有很豐富的東西,他也許不會立刻大紅,我卻因為他的書寫,而開始想要看《男人真命苦》。」

在疫情還未發生之前,川本三郎會與《東京人》雜誌編輯、新潮社編輯和聞文堂黃碧君同行,定期來臺灣進行他喜歡的臺灣電影聖地及鐵道、小鎮巡禮。有幾次在小型書店舉辦小規模分享會,那是他習慣與讀者見面的方式。2019年底在屏東舉辦的南國漫讀節大舞臺,則讓他緊張了好久。

2019年屏東舉辦的南國漫讀節,李明璁與川本三郎二度對談(臺灣新經典文化提供)
2019年屏東舉辦的南國漫讀節,李明璁與川本三郎二度對談(臺灣新經典文化提供)

葉美瑤認為川本三郎與臺灣有特別的情感,「他的作品沒有在其它國家以其它語言翻譯出版,他的書唯一接觸到另一個語言的讀者,就是臺灣。或許有些出版社或作家會看數字,但川本老師會注意到我們幫他做不一樣的事情,包括跟大家建立的感情,這些原因讓我們感覺像在經營自己的作家,並不認為他是日本作家。」

標題圖片:川本三郎在臺北大稻埕青鳥居所書店談電影《男人真命苦》(臺灣新經典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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