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寺悟道：一個法國人的僧坊體驗

逃離都市的喧囂與沉重的壓力

選擇大陽寺，是因為一位元認識的日本記者的推薦，他曾經來這裡採訪過，說非常適合入門者。雖說是一處秘境，但離東京市中心也只有兩個半小時的車程，交通便利也是讓我決定來這裡的原因。

然而當天早上我就失態了。本來是下午2點在西武秩父站前集合的，我卻在西武池袋站錯過了特快列車。準備防寒用具耽誤了些時間，等我到西武池袋站時，電車都快要出發了。我趕緊買了張普通車票，想先沖上車再說，不料卻被車站工作人員攔下。我還以為可以先上車後補特快票呢。

等我坐著普通列車晃悠到西武秩父站時，接送的大巴早就載著其他遊客出發了。幸好後來換乘了秩父鐵道，再從三峰口站出來打了輛車才抵達目的地，完全是前途堪憂的節奏。

匆匆忙忙趕到了大陽寺，迎接我的是住持淺見宗達的笑臉：「平安抵達，不錯不錯。坐禪堂的瑜伽課剛開始沒多久。先喘口氣，我再帶你進去。」

太陽寺是臨濟宗建長寺派的禪寺，據傳於鐮倉時代末期1313年，由後嵯峨天皇的第三皇子佛國國師創建。大殿是江戶時代中期重建的

這次參加僧坊體驗活動的有15名女性，7名男性，共計22人。疫情之前外國遊客也不少見，不過這次只有我一人。這裡的環境可謂是沉浸式體驗日本傳統文化的上上之選。看著參加者們愉快聊天的情形，讓我剛開始以為大家都是結伴而來的，但其實大多人都是自己獨自來的。本以為日本人都不擅於跟陌生人交流，但僧坊似乎能讓人迅速消除隔閡並融為一體。

我借機問了下大家參加僧坊體驗的原因。一位二十多歲的女性說，她本打算周遊世界的，工作都辭了，沒想到疫情一來，計畫全打亂了。她正煩惱今後的人生該怎麼一步步走下去，來這裡是為了找尋解題的線索。

另一位二十多歲高大結實的男性說，自己原來是做保安的，但工作壓力太大，加上勞累而病倒，還辭去了工作，現在雖然康復，但他想來這裡尋求心靈的平和。我驚訝有這麼多年輕人來體驗僧坊是因為他們對未來感到不安，希望來這裡找到能消除不安的線索。

其實我自己也有一些個人煩惱，我很希望能在沒有手機信號、遠離塵世的大自然中重新審視自己。而且我還有壓力過大就會發病的免疫系統疾病，我想好好觀察一下能永遠保持平常心的僧人，學會一些訣竅。

「空」的境地

做完瑜伽回到大殿，「修行」就正式開始了。首先是唱經。禪宗《般若心經》雖說全文僅262個字，卻道出了大乘佛教的精髓——「空」的思想。

基督徒做彌撒，是在神父誦經後，我們教徒在理解耶穌基督的聖言和聖經歌詞的基礎上一起跟著念。因此，在這裡要唱誦完全不知何意的經文，讓我覺得是種神奇的體驗。

住持在高大的佛像前用一個木棒似的道具敲擊銅制缽形法器「磬子」，猶如是想要喚醒佛祖的樣子......。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跟著顫抖。住持像被佛祖纏身似的，雙唇翻飛，獨誦經文。眼前的住持跟之前簡直判若兩人，甚至讓我覺得他是雙重人格。

誦經等修行項目是自願參加的。「你既可以在寺院周邊漫步，也可以坐在簷廊欣賞遠處的美景。按禪宗的教義，溪谷流淌的水聲即是經文，山林便是佛的身姿」，淺見住持如是說

誦經之後便是抄經，用的也是《般若心經》。在經文上鋪上一張半透明的紙，然後臨摹文字，對於不會念也不會寫日語的外國人而言似乎也很好上手。因為是默默地抄寫經文，所以充溢著一種與唱經時截然不同的靜謐氣氛。

本來我心想抄經正好能培養全神貫注的好習慣，但不料沒過5分鐘，我就走神了，不禁抱怨 「大家為啥千里迢迢跑來幹這種事」，最後花了1個小時才總算抄完。

最後每個人還要寫下自己的願望，於是我就寫了「希望明白剛才做的事情的意義！」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是對「空」的含義顯然是一無所知。

當我準備站起來時，突感到兩腳發麻無法自持，撲通跌坐到榻榻米上......

抄寫的經文既可以交給寺院收存，也可以開光後當作護身符帶走

在等待兩腿的那股酥麻勁過去時，兩位結伴而來的男性邀請我一起去泡澡，說是中庭有一個岩石堆成的露天溫泉。考慮到日落後氣溫驟降，於是我決定在晚飯前去泡個澡暖和暖和。泡在泛著淡淡硫磺味的水中，抬頭仰望漫天繁星，我不禁呢喃自語：「極樂，極樂」。

住持花費一年時間親手修建了岩石露天溫泉，並開車從山麓將地下湧出的礦泉運來

做飯吃飯皆是修行

對我而言，凡是和食就沒有不愛吃的，所以素齋讓我非常期待。因為佛教禁止殺生，因此素齋用的全是蔬菜豆類等植物性食材，這就讓我這個來自「食肉之國」人，多少產生了一點兒能否吃飽的擔心，況且寺院周圍也沒有便利店。瑜伽、唱經、抄經之後，我早就饑腸轆轆了，光靠蔬菜和豆子我能撐到第二天早上嗎？

幸好最終證明是我杞人憂天了。什錦蔬菜湯、燉蘿蔔、炸牛蒡胡蘿蔔、芝麻拌菠菜、（用醬汁調味食用的）炸茄子、燉煮凍豆腐和胡蘿蔔，種類非常豐富，正好吃到八分飽。我心想這下能睡個好覺了。

淺見住持35歲時辭去了上班族的工作遁入佛門，在京都妙心寺修行。盛放素齋的是朱漆容器。最受歡迎的是淡味噌醬調味的大陽寺特色什錦菜湯汁

然而，嚴酷的修行還在後面。孤自聳立於海拔800m山中的大陽寺，白天溫度接近20度，但早晚很冷，接近零度。而且有近300年歷史的木結構日式房屋處處透風，室外寒風好不客氣地登堂入室。而且理所當然地，睡覺是沒有床的，只有一床褥子鋪在冷冰冰的榻榻米上。我戴上衛衣的帽子再蓋上3層毛毯也是徒勞。好不容易在黎明前睡了一小會兒，卻做了個噩夢。

我夢見自己半夜醒來，發現被褥旁邊放著一個面目猙獰的佛像，嚇得我一聲尖叫蹦了起來，於是，我就真的醒了。

後來在大殿裡圍著煤油暖爐和朋友們講了我的噩夢，一位女性說：「我也夢到鬼了，夢到自己被鬼壓床了。」另有一位男性也說：「我夢裡聽到罄子的聲響，被突然驚醒了。」要說是巧合那也太過巧合了，不由得讓我感到「果然佛祖是在看著我們的。」

因為我是唯一一個外國人，所以期間有很多人都過來找我聊天，好像日本人對喜歡日本文化的外國人都很感興趣。

我跟日本的交點是動漫。《龍珠》、《美少女戰士》、《足球小將》等等。總之在法國一說動畫，全都是日本的作品。想看日語版動畫和漫畫，激發了我學習日語的興趣。

第二天早上，在附近的公園散步，做瑜伽迎日出

劃破寒空的禪杖聲

言歸正傳，回到修行。早課從唱經開始，之後等著我們的就是坐禪了，也可以說這是修行的高潮部分。

剛開始我覺得自己硬胳膊硬腿，盤腿不太可能，沒想到實際做起來並不難。不知道這是早練瑜伽的效果呢，還是佛祖希望我能儘快開悟的原因？

我學著佛像的樣子半閉雙眼，只盯著眼前2米左右的地方，用腹式呼吸讓背部挺直，雙肩放鬆。不料問題隨之而來。我本以為這樣就可以凝神靜氣，卻反而感到心跳加速，且越來越快了。或許這是因為我對冥想的效果太過期待了，覺得身體內肯定會有什麼「好的變化」發生、一個從未感知到的新世界在等待著我；而如果沒有發生這樣的變化，那就意味著冥想失敗——我現在覺得當時就是給自己找了太多的壓力。

坐禪的基本動作是右腳放在左腿、左腳放在右腿上。做不到的人也可以端坐

住持拿著名為「警策」的木棍，從我們面前走過。本來在坐禪中不能集中注意力，肩膀上都會受到警策的毫不留情的鞭笞，不過大陽寺只對自願「挨打」者實施棒喝。想要接受「棒喝」，就在住持走到你面前時，雙手合十低下頭去。我以為住持對新手會手下留情，但我想錯了。 「啪」的脆生生的聲響，回蕩在佛堂。痛死我也！

淺見住持說，當你想要努力進入無心狀態時，反而需要跟雜念作鬥爭。就像沉入深深海底那樣的感覺

然而，當挨了一棍子後，再重新端正坐姿平復呼吸，慢慢地心就沉靜了下來。之前翻滾在腦裡的雜念，一點點地退去，消失不見。

坐禪堂在懸崖之上，你也可以在面向窗戶的走廊坐禪。看著遠方開始染色的紅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驀然襲來。這是佛祖給我的獎勵吧，我想。

短短兩天一夜的體驗，自然無法領會禪的奧秘。但我感覺自己隱約觸碰到了些許「空」的世界，也就是說，要珍惜當下。而且，我也找到了個好地方，等我厭倦都市生活的時候，隨時可以來這裡重啟自己。

回到東京後，我用郵件把這種想法告訴了遠在法國的家人和朋友。第二天，住在法國南部的母親發來回信：「等疫情結束後，我想去日本玩一玩。到時候也帶我去大陽寺看看。」我欣喜若狂地回信道：「媽媽，下次春天來比較好。大陽寺附近有個叫羊山公園的地方，是賞櫻勝地。我們還可以去看以富士山為背景的一望無際的芝櫻（花爪草）。」

標題圖片：「天空寺院」大陽寺，坐禪殿外是巨幅大自然的美麗畫卷（天野久樹攝）
編輯/文內圖片：天野久樹

大陽寺

• 地址：埼玉縣秩父市大瀧459
• 交通：從秩父鐵道三峰口打車25分鐘（僧坊住宿者可接送，需預約）
• TEL：0494-54-0296
• http://www.taiyoji.com